他竟然离家出走了。
我想起他昨天晚上夹在作业本里的纸条:“我要跳出这个圈子,看那泥丸在空中翻滚。”我想起昨晚的梦:小七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沿着公路一步一步头也不回的走,白色的衬衫将他的背影勾勒的坚毅而哀伤……原来我早察觉了,可惜我多迟钝啊。
我和梅寒在教室做习题的时候,教室里总是没有他的影子,有一次我看见他来回的走在南边那排梧桐树下,树阴下他的侧脸充满的咄咄逼人的唳气和决绝,我远远的喊他的名字,看见他满脸忽隐忽现的落寞。
我常常看着小七的脸,莫名的想起一本书上的句子:“你开心的时候,全世界都会陪你一起开心,但是你哭泣的时候,哭死了也没有一个人理你”。小七总是嘻哈嘻哈的笑着,只是他笑的时候,也时常皱着眉头。我忘不掉他曾经那么悲哀的声音:九九啊,你一定不知道其实我笑的时候,也不是真的开心。
最近他变了很多,考试交白卷,连语文都不认真去考,他从来不写作文,然后做30分钟就交卷,即便这样一百分的语文考卷他每次都能靠六十几分,有一次他一不小心就考了整整七十分,我再也不用像小时候那样嫉妒他的成绩了,当我捧着全校第一的奖状时,面对公告我顺着自己的名字一路数下了,数好久才能数到他的名字。
到了晚上他总是抬着头看星星,无休无止。
早上他总是说,昨天晚上我妈妈来看我了,虽然被她骂被她教训但是我还是很高兴。我妈妈的性格我最了解,只要我犯错误她一定憋不住要来教训我,即使她现在远在天堂。
那时我特别想问他:“所以这样你才自暴自弃吗?”可是看着他沾沾自喜的脸我始终也没有开口。
今天晚上我去了小七家,他还没有回来,七伯伯已经在外面找他一天了。
外面的月亮像只擦洗干净的银盘,房间里有歌声响起:
“在远方同个月亮
映着谁的脸庞……
天使的翅膀
依然在那飞翔
纵然风吹乱我的发
雨打湿了翅膀
天空依然为我而宽广
学会了坚强
圣洁的白纱随风飘荡
抚平多少悲伤
别让自己
失去了方向”
歌声落在写字台上那只天使猪上,那是小七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我捧着它去看窗外迷离的夜色,记忆乘着风呼啸而过,小七在我递给他一罐可乐的时候认真的对我说:我会记住喝过你多少罐可乐,以后会双倍给你钱的。
天空那么清澈,他的声音那么坚定。
我依稀看见一个隐晦的天空,晦涩的方向,还有一条正在修补的公路,漫长的路面上左一个洼右一个凼,小七就是走在这样的路上,熟练的执著婉转的忧伤,他始终背着黑色的包,头也不回的走着,倔强的走啊,走的我心都要哭起来……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我的脸不断的发烫,烫熟了每一朵经过它的泪花。
他离家的三天,我如同往常在楼下等他,直到快要迟到才离开,我和梅寒还有很多同学我们满大街的找他,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对自己说,小七一定会回来的。
他总是很讨学生家长喜欢,我爸妈还有梅寒爸妈估计比喜欢我们还要喜欢他,这两天梅伯伯为了找他封锁了每条路口,他说害怕小七被不法份子绑架了,我妈妈还在电视台登了寻人启示。我妈总是说:小七是个好孩子,那么小妈妈就去了。
坐在教室里却无心听课,身边空荡荡的,窗外的天空风一吹过视线便破碎成班驳的树影,梅寒拿着笔在纸上写:小七这个活宝如果真的就这样走那也太没有良心了。他一定会回来,可能现在已经回来了。她的笔迹嗫嚅拘谨,像极了梅寒撒谎时脸上飘忽隐现的表情。
我好想对她说:我好想念那个一脸散漫的小七,想念微笑时仍皱紧眉头的小七。欲言又止的时候梅寒又在纸上用力的写:其实我也很想他。梅寒攥紧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
小七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他说:很小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别人告诉我在七点整出生的小孩特别聪明,我就相信了,因为我就是在七点整出生的小孩,可是后来渐渐不相信了,我好想问问那人说的是早上七点还是晚上七点。可是找不到他,所以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聪明的。然后他开始抛硬币:正面那就是早上七点,反面就是晚上七点。
我从笔盒里翻出一枚硬币,抛起来喋喋不休念叨:如果是正面,小七现在已经回家了,如果是反面小七明天就会回来。灰色的弧线在空中起落……
在写字台第二个抽屉里我保存着小七写的文字,在他的笔下女主角总是用我和梅寒的名字,因为他说给女孩起名字是见有难度的事,他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一朵祥和的云背后都藏有一个白皙的天使,她们总是在幸福的天堂快乐的嬉戏,天使用白色的翅膀飞翔,帮助每一个看见她的人现实梦想,就算天空最澄澈的时候,你也分不清哪一瓣洁白是云朵哪一瓣洁白是天使的翅膀,天使里有一个名叫九九的,她的翅膀是那群天使中最洁白的,它的天使棒是最轻灵的……”
窗外的天空白天又变晚上,把我写进故事里面的男孩正在流浪。
直到三天以后,小七终于被他爸爸开车追回来了,那样的三天格外的漫长,我去他家看他的时候,他最心爱的那双耐克鞋就脱在门口,鞋面上一层一层的污迹,鞋带疲倦的耷拉着,我没有敲门就转身离开了,他一定需要好好休息。
《圣经》上有一个故事,一次封斋节上,一个富人在大教堂里听到主教以慈善为题的讲道,主教要求富人们救济穷人,以便死后上天堂,免得下地狱,当时富人就被主教描绘的地狱吓坏了,听了讲道回来,每逢星期天,他就拿着一个铜子,施舍给教堂门口的六个乞婆,一个铜子要由六个人分享,于是大家一看见他行善就说这个善良的富人又在那里花一个铜子买天堂了。
我和富人不一样的。
真的不一样!我一直虔诚的祈祷幸福,小七,这三天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其实你不知道,我多么想帮你做点什么,在你不开心的时候,在你无助的时候,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我都想能够陪在你身边,小七,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那天晚上小七在电话里告诉我,“明天我会去上课,早上你打电话叫我吧。”那一瞬间,我心花怒放。
第二天早上醒来,阳台上爸爸精心照料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满盆满盆的开好了,我穿上好好看的衣服下楼等小七,口袋里装满了GODIVA,我知道GODIVA的巧克力是小七最爱吃的,连出门的时候妈妈还伸出头警告我:“小七这两天吃了不少苦,他是一分钱没有带就跑走的,你千万别问揭他的伤疤知道吗?”从来没有看她这么早起来过,真是的!
下楼的时候小七已经站在那里了,只是三天他就瘦了好多。
他穿着蓝色的牛仔裤,淡蓝色的彪马套头衫,头发长长的遮住了眼睛,我跑上去揪他的头发,他抬起下巴,眼中冷漠疏离的表情慢慢融化,我抬起手去打他:“小样,看我不灭了你,竟然逃课。”拳头软软的砸在他胸口,轻的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脸红起来。
小七逮住我的手,故作紧张的叫:“哎!……别弄脏了我的新衣服啊!有没有吃的啊,我好饿。”我递给他一罐百事可乐,看见他拉开拉环,又掏出巧克力递给他,小七剥开糖衣先塞一块到我嘴里说:“今天我不想骑车了,你带我好吗?”
那个早上空气里充满了清新的香气,如果你在1997年的红色木棉下,看到一个女孩用力踩着单车,还轻轻的唱着歌,车把上插着旋转的彩色风车,这个女孩就是我,我叫九九,那天早上的歌是这样唱的:
“在远方
同个月亮
映着谁的脸庞
……
天使的翅膀
依然在那飞翔
纵然风吹乱我的发
雨打湿了翅膀
天空依然为我而宽广
学会了坚强
圣洁的白纱随风飘荡
抚平多少悲伤
别让自己
失去了方向”
坐在单车后面的男孩摇晃着腿,还用拿着百事可乐的手剥着GODIVA的糖衣,这个男孩就一定是七点,七点实在是个很善良的孩子,为了让你觉得他很开心,他总是微翘嘴角浅浅的笑,只是他笑的时候,你也会不小心看见他依旧深锁的眉头。
如果你还看见他仰着脖子没完没了的看着星空也不要奇怪,那是他在思念一个最亲的人!
小七!加油!
向中考冲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