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看着她,一副看朽木不可雕的痛惜,“你不是爱看书吗?兵书有没有读过?你应该好好了解、分析你的对手,这样才能猜测他下一步怎么做,从而先发制人。”
“看过啊,可纸上谈兵有什么用呢?何况在这宫闱之中,我一个女孩子,看和不看也没什么区别吧?”
孙清扬看过兵法,一是因为她喜欢乱翻书,看的杂,二是有几个哥哥,男孩子们喜欢行兵布阵,为了让哥哥们带着她玩,有共同语言,所以找了来看,但在私心里,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用,尤其自己是女孩子,又没可能当梁红玉,当初看兵书纯属是玩。
“既然看过,你应该知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现在你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不了解他的实力,但起码你知道自己的斤两,并不是完全会输,甚至有一半的机会能胜。”
孙清扬思忖片刻,“听殿下这样一说,我其实胜算蛮大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陷害,但知道他想陷害,而且,我对他的实力并非一无所知,首先,他是朝廷三品大员,掌管锦衣卫,这些是摆在明面上的实力。其次,我知道他武功高绝,天下鲜有人能敌。但他对我就知之甚少,估计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他的陷害对象是我父母亲,我就是一顺带的。”
朱高炽心想,还真是小孩心性不服输,要不是有人护着,你这顺带的连一分胜算都没有,在那纪纲的眼里,你就是一只小蚂蚁,真要是他豁出去要你性命,即使在这东宫,他也能取你性命。
这样的话,他当然只能放在心里,不然孙清扬听了,肯定吓得躲屋里去了,不会和他玩下去。
于是堆起笑,假惺惺地夸奖,“是啊是啊,你看,你还是有些胜算的,这就更要分析下他想怎么做了。”
孙清扬伸手捏了捏朱高炽的脸,“殿下您笑的好假呀,不会学人家哄小孩,就别装了。”
朱高炽尴尬地笑了两声,“嘿嘿,被你看出来了。当然了,从体能上武力上,你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正因为他轻敌,你这儿又好用,”他指了指孙清扬的脑袋,“所以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孙清扬叹口气,“殿下接下来是不是想安慰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是啊,所以你好好想想,没机会也要找出机会来。”
孙清扬跳下锦杌,在地上使劲蹦了几下,“殿下说的对,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能坐着等死,至少别拖父母亲的后腿。”
朱高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你猜出来他会怎么做了吗?”
孙清扬摇摇头,“猜不着。我只是想到了,如果我是他,会怎么做。”
“哦?”朱高炽听到她这么讲,十分感兴趣地问,“你说说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不定我能帮你拾遗补缺。”
以孙清扬八岁稚龄,竟然能够想到换位思考,虽然她想问题多数是小孩的思维模式,但能够这样想,本身的高度就不一般了,这样的聪慧,朱高炽只在儿子朱瞻基身上见过,朱瞻基说出那句令他叔叔朱高煦心生畏意的“更有后人知警也”,也正是八岁。
当然,朱瞻基自小通读经史,饱受名家大儒熏陶,看问题比孙清扬更敏锐,更全面,格局更大,这是孙清扬不能比的,她的长处在于心细如发,看问题比较刁钻,这也是朱高炽乐意和她聊天的原因。
孙清扬娓娓而谈:“他想对付我父母,有上中下三策。第一,罗织罪名让我父亲下狱。就像他先前说的那样,什么贪墨,和解缙大人为朋党,勾连私觐东宫之类的,让皇上治我父亲的罪,下诏狱。这个嘛,当今皇上圣明,他需要自圆其说的话,就得诸多布置,耗时长耗力大,加之现在贤妃娘娘和殿下都知道了,想必皇上也有所耳闻,要想做到天衣无缝恐怕很难。这样耗时耗力又容易出纰漏的方法,是下策。”
朱高炽的嘴角往一边抽了抽,这样的方法最能堵人口实,但孙清扬竟然说最易出纰漏,不过也确实因为出了纰漏导致纪纲失手了一次,好吧,这是下策。
“换成你是他,所选的中策是什么?”
“第二,釜底抽薪,以我为人质,要挟我父母。这是中策。毕竟对他来讲,这有些胜之不武,传出去,会叫人笑掉大牙的,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要用一个小姑娘来威胁对手,他的威名何在?但这个方法,简单、直接、有效,所以这是中策。”
“第三,也是釜底抽薪。不过这一回换成直接对我父母亲,本来他的目标就是他们啊。为什么没有直接下手?肯定是因为有顾虑,竟然舍上策而取中下策,或许,就是他给娘娘们所说,因为我母亲出自唐门。殿下,唐门很厉害吗?我怎么都没有听母亲说过。”
孙清扬的母亲不想她的儿女再惹江湖事,和孙愚商定,不教女儿半点武功,就是儿子们所学,也只有行军布阵的武艺,而非江湖舔血生涯的武功。
所以孙清扬会的,只是一些吐气吸纳之法,强身健体,还有像小擒拿手这样的防身之术。
关于唐门,母亲是唐门中人,她还是听纪纲说起,才第一次知道,当时大家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所以也没看到她的一脸震惊。
这三策,是禁足这段时间来,她反复想了好久,分析出来的,恰好今天朱高炽问起,就说了出来。
但朱高炽不知道,以为她现想的,听得倒吸一口冷气,神情复杂地说:“唐门的事说来复杂,以后再和你讲。如果他知道你会想到这些,一定会选中策的,你这般年纪就能有如此心计,日后必成他心腹大患!从我知道的情况来看,你父母和他应该是旧仇,一直僵而未决,说明他有把柄在你父母手上,所以迟迟不敢轻举妄动,才选择了从你下手。”
“殿下的意思是,他会选中策?”
朱高炽想了想,“他应该是中下结合,但不放弃实施上策的机会,或者说寻找实施上策的机会。首先,他会继续罗织罪名,勾建证据寻找证人,用律法将你的父亲下诏狱,这样即抹黑了你父亲,也显示出他是秉公办事,也唯有此才能令父皇信服。其次,给你树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要你的敌人多了,要伤害你的人自然就多了,万一你出个什么事,怀疑的对象就不只是他了,就是伤在其他人手里,他也乐见其成。”
孙清扬一听就觉得毛骨悚然,小脸如同苦瓜一般,“啊噢,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朱高炽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孙清扬,“这还不算,他真正的计划,应该是上中下同时进行,甚至可能会把这招也对你父亲用上,在别人注意到你们父女时,他也趁机使点绊,这绊可视时机决定大小,小,能够让你们吃些苦头,大,就能直接让你们送命。他还可以在制造出来的敌人中,适当地挑几个替罪羊,如果计划不出纰漏的话,父皇还会视他为骨鲠之臣,他为朝廷铲除了江湖隐患,将一场滔天阴谋抑杀于襁褓,甚至借此事位极人臣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了朱高炽的话,孙清扬吃惊地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定了定神,深吸几口气,“听殿下之意,我,还有我的父母,都不过是他的棋子,此人所谋甚大?”
“自然,他和你父亲的恩怨,起自十年前,能够隐忍这么久而不将你父母亲杀害,甚至在陷害你父亲丢官之后,又帮着起复,这样的心思,用在和你们的私仇上是不是太浪费了?连你都知道,他的武功天下鲜少有人能敌,何况他还执掌着锦衣卫,真要取你父母性命,不说轻而易举,也不必花费这么多年。我甚至怀疑,这和他有时故意放任官员犯错,犯大错,才出手收拾是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朱高炽手指在桌上轻扣,“锦衣卫存在的意义,就是拱卫皇家,纠查百官,如果官员都尽忠职守,克己奉公,他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犯错的官员越多,父皇对他的倚重越大,若是八方宁靖,万民安乐,就没了他的用武之地,如此怎么能显示出他必不可少?怎么能显出他的功绩?”
“天哪,这那里是孤臣,分明是奸臣嘛!这样的人,你们还留着他干嘛?”
朱高炽笑了,“帝王之术,也是制衡之术,如何制衡,是什么分寸,这些就比较微妙了。总之,没有锦衣卫,百官头上没有悬剑,有了矛盾冲突就要父皇直接与他们交接,没有缓冲余地,也没有上位者的威严了。但如果一谓令锦衣卫坐大,百官岌岌可危,这也不是清和之象,因此也要防微杜渐,不能让锦衣卫、都察院这些纠查百官的机构狐假虎威,反凌于父皇,这就是我为人子,为人臣应该做的了。”
孙清扬郁闷了,听太子殿下的意思,自己和父母就是一个饵,只是这鱼饵是哪方的,还得看他们鹿死谁手。
或者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子殿下,就是那只黄雀。
这样一想,怎么看她都觉得太子殿下像只狐狸,连他细长的凤眼,都和狐狸眼睛一模一样。
孙清扬竖起了大拇指,“殿下,您真是老谋深算,佩服佩服!”
朱高炽决定当她是褒奖之意,笑着应道:“好说好说,咱们可是一边的。”
幸好是一边的,所以自己的小命保住了吧?
孙清扬正想奉承太子几句,却见文澜阁的门被推开,璇玑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不好啦,杜若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