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初时虽然因为父皇的崩逝和郭贵妃脱不了干系,心里忿恨,却在知道郭贵妃自愿殉死之后,烟消云散。
他甚至想,有一天自己如同父皇一般宾天的时候,得防着清扬做这样的傻事。
想到自己这几个嫡亲的弟弟,从此以后,就是无父父母的孤儿了,他更觉得郭贵妃的殉死实在太意气用事,难道那会儿,她就没有想到这三个儿子吗?
虽然母后是可以托付之人,但再可靠,又哪里比得上自己亲身照料来得用心?
他一边急传太医来给滕王瞧病,一边将梁王、卫王搂在怀里哄,“别哭,别哭,你们还有大哥,还有母后,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大哥会照顾你们,大哥会对你们好的。”
卫王年幼,哄了一会就好了,而且童言无忌,眼泪挂在腮边就开口问道:“太子哥哥,你以后会常陪埏儿玩吗?”
朱瞻基哽咽地答应,“当然,埏儿乖,听话,大哥会常来陪你玩。”
知道这会儿需要太子殿下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卫王旁边的采青就拉过他,“贵妃娘娘说了,她去陪你们的父皇了,以后,你们要听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话,太子殿下自是会疼你们的。”
那夜,郭贵妃去乾清宫前,已经打定主意,若洪熙帝有不测,她绝不独活,所以事先就和采青交待了一应事宜,让对自己最为忠心的采青做卫王的教引嬷嬷。
卫王几个每每见郭贵妃,也都是采青陪着,所以对她也很熟悉。
经过这一幕,朱瞻基和皇后商量,除开已经殉葬了的郭贵妃外,其余妃嫔,有子有女,哪怕只是怀过孕,或者有生产后早夭的嫔妃,都免殉葬,宫人们也免殉葬,到年龄的放出去,没到年龄的就在原先的宫里留用……
皇后犹豫,“这下你父皇在地下,岂不短了人侍候?而且,这是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历代皇帝龙驭宾天,除皇后外,无子的妃嫔都要殉葬的。”
朱瞻基沉吟片刻,“咱们把供礼准备丰厚些就是,毕竟活人生殉之事,好些朝代也没有,未见得到了那边,就真的需要活人跟下去侍候。咱们现在,不是有子女或有过子女的免殉嘛?也不算违背了太祖爷爷所定的规矩。”
朱瞻基又在名单上划出一个人,“英国公是立了大功的,他的女儿张敬妃要是也殉葬,恐怕会冷了老臣的心。”
“就依瞻儿的,敬妃以勋旧之女特恩免殉吧。不过——”
“那一日,勾着你父皇的几个,绝不能饶。”这一点,皇后不肯让步,她再不想看着那几个年轻貌美的妃嫔们,只要一看见她们,她就会想起洪熙帝的早逝,她们,就是自个心头的刺。
朱瞻基沉默半晌,“就依母后所言。郭贵妃依礼陪葬山陵,王昭容几个封妃厚葬,优抚其家人。等发丧之后,她几人所居之宫院暂封!”
给洪熙帝殉葬的名单就这样订下了,郭贵妃谥号“恭肃”;谭昭容加封顺妃,谥号“恭僖”,王昭容加封丽妃,谥号“惠安”;黄婕妤加此封为充妃,谥号“恭靖”;王婕妤加封为淑妃,谥号“贞惠”。
年轻的妃嫔里,只有家世与郭贵妃相近的张敬妃,英国公之女,敬妃张婉玉虽然无子、无女,却以勋旧之女特恩免殉。
有三个儿子的郭贵妃自愿殉葬,无子的张敬妃却好端端地活着,这样一来,大家越发传言郭贵妃是因为受宠,被皇后假借洪熙帝的名字逼死了。
但这些议论,只敢在私下里悄悄说,谁也没胆子将之摆在明面上,毕竟,和洪武帝、永乐帝崩逝,妃嫔尽数殉葬相比,洪熙帝的妃嫔大多都保全了性命,能够曲解太祖爷定下龙驭宾天,除皇后外,无子妃嫔都要殉葬的规矩,全靠洪熙帝的仁慈和张皇后的宽厚,所以宫里头的人,越发敬畏皇后张晗。
也因为这个缘故,端本宫里的人心也有了悄悄的变化,太子妃胡善祥跟前进进出出的人更多更频繁了。
毕竟,等太子登基,太子妃胡善祥明正言顺,将会成为皇后。当然要趁这会儿局势未定之前,先行示好。
回到北京之后,朱瞻基一方面妥善处理了父皇的后事,一方面加紧北京城的戒备,防止有人伺机作乱。
六月十三日的晚上,朱瞻基忙了一天之后回到乾清宫里,内侍陈会福早就命人收拾了龙塌等他休息,朱瞻基却在寝殿里走来走去,眉目间有些烦躁,并不像他白日处理国事那般沉着、冷静。
陈公公当然知道他的烦恼因何而起,小声说道:“娘娘们那边如何安排,不知——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叫她们搬进宫来?安排她们住在哪里?”
朱瞻基被他说得一愣,问道:“什么娘娘?”
陈公公忙道:“就是胡娘娘她们那边。”
因为朱瞻基尚未给他的妃嫔们册封,所以她们暂时仍然居住在端本宫,没有名号,内侍、宫女们,就含糊地一律以姓氏加娘娘称之。
朱瞻基微皱了眉头,问道:“按制她们应该居哪个宫室?”
陈公公心中迅转了几个念头,暗自苦叫,这位份都没定呢,自个如何知道她们该居哪个宫室?但他可没胆这么回复皇上,瞅了瞅朱瞻基的神色,笑道:“宫里头,坤宁宫就在乾清宫的后面,先前是皇太后娘娘住着,前几日,太妃们都随太后娘娘迁到了慈宁宫,坤宁宫和各宫各院都已经空出来了。乾清宫的东边是长宁宫,西边是长乐宫,坤宁宫的东边是承乾宫,就是先前郭贵妃所居的宫殿,西边是万安宫……”
朱瞻基挥了挥手止住他道:“承乾宫改名永宁宫,也算有些新气象。”
思忖半晌,他方道:“让胡氏居坤宁宫吧,新朝始立,还是宜静不宜动的好,孙氏就迁到长宁宫里,其他的,你拟了单子让胡氏禀了太后做主吧。”
这就是给先前的太子妃胡善祥定下位份了。陈公公小心翼翼道:“是,奴才明个就使人去接皇后娘娘她们入宫。”
胡善祥入主中宫的第二日,就与朱瞻基商讨,“臣妾想着,皇上的妃嫔里,除开臣妾外,就孙妹妹给您生了个女儿,不如以她为贵妃,衔领九嫔,也好帮着臣妾分忧。”
朱瞻基点了点头,“既然是与你分忧,除开衔领九嫔外,她该位同副后,只是母后那边……”
胡善祥心里苦若莲子,面上却露出微笑,“这三宫六院,既然是臣妾打理,这样的事情,自当臣妾去与母后商量。”
朱瞻基嘉许地看了她一眼,“皇后如此明白事理,能够谦恭礼让,朕很欣慰。”
当夜,歇息在皇后胡氏的坤宁宫里。
次日清晨,胡善祥领着众妃嫔给太后请安后,独自留在了慈宁宫里。
“母后,皇上的意思,他即将登基,这后宫里头的位份,也要提前定下来才好,臣妾拟了个单子,您瞧瞧合不合适?”
太后接过胡善祥手里的单子,细细看了,有些不高兴,“虽然清扬是个好的,晋升为贵妃也理所应当,怎么能让她仪同副后呢?你这个样子不行,太惯着皇上了,副后,副后,就是半个皇后,以后贵妃要是压到你头上来,怎么办?”
胡善祥知道太后最忌讳嫡庶混杂,尊卑不分之事,尤其她自个之前才经过郭贵妃在宫里的风头压过皇后,以致六宫不稳,先皇患病早早逝去之事,更为讨厌宠妾灭妻的行为,只得陪着小心说:“这是臣妾的意思,孙妹妹先前就经常帮着臣妾佐理宫务,而且,这宫里头,除了臣妾,就是她给皇上生了个女儿,自该嘉奖的。”
太后仍然不愿意,“什么你的意思,这一看就是皇上的意思,你叫他来和哀家讲,哀家好好说说他。”
因为有先前郭贵妃几人的事情,她如今就更不愿意妾凌于妻,即使清扬再好,也不能让瞻儿再步他父皇的后尘。想那郭贵妃从前在东宫里头,不也一样是谦恭礼敬嘛?当了贵妃没多久,可不就现了原形,纵然她对先皇一片真情,但太后也不肯原谅是因为她令洪熙帝早逝这件事。
潜意识里,她就觉得等孙清扬当上贵妃,也会像郭贵妃似的,不知道会引着皇上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所以,一听皇后的提议,她就很排斥。
“母后——”胡善祥轻声喊道:“臣妾知道您是为臣妾着想,但您想,皇上与孙妹妹青梅竹马,他俩个自小就感情好,若不是当初起了些波折,别说太孙妃,太子妃,就是如今皇后之位,只怕也是她的……”
太后恼怒道:“不管怎么说,太孙妃,太子妃,还有这皇后之位,都是你不是她。”
胡善祥温言相劝,“母后您如此想,或是臣妾如此想,天下如此想,可皇上他如此想吗?若是闹僵起来,皇上定要立孙妹妹为后,惹得你们母子为了臣妾反目成仇,臣妾岂不是不忠不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