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夫人再端庄大气的脸上,眉目间,总有一种精明而优越的神情,没有了乱世的快意恩仇,只有在高墙大院中,在淡淡的笑意中勾心斗角。输了的,便战战兢兢的寄人篱下,赢了的,依旧端庄本分,依旧低每诳诔目。不苟言笑,如同庙里供奉的神邸般的,永远是一张淡淡而无暇的笑脸。这样的笑,冉晴又怎么会看不出道不明呢?那是她最熟悉的巧笑。巧笑,虽是笑,但总有丝讨好的味道,有了这讨好,便总有些卑微的味道,有了这卑微,便有了怨恨的味道。 巧笑,是一个她曾经的职业笑容,哪怕是微笑,也到底有了些怨恨。巧笑嫣然,巧笑背后,也许,并不嫣然。
望着品夫人梳好的发髻上的发簪,冉晴想起了那个她当明星时的专用化妆师余茜。余茜相当喜欢复古的首饰,尤其是老银材质的。老银,有了历史的沧桑,让人好奇的靠近,却又敬畏的离开,因为历史里,满满的弥漫的,都是老去,都是死亡 。 潜移默化之下,冉晴对于这些首饰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品夫人很有眼光,那个发簪很雅致,老珍珠和淡淡的镏金搭配着……那个簪子,特别在它的那抹桃红颜料上,这样艳丽的红,是不管过去多年都不会黯淡的吧。镶玉让人觉得高贵,翡翠是艳丽,而红蓝宝石则是雍容,镶珍珠的东西最为雅致。
相较于品夫人的这根发簪,冉晴更喜欢王妃头上的那根。因为它的构思非常的别致,顶上一只蝙蝠,下面是草书"寿",布局灵动雅致,原来一直以为"福寿"的题材,一定有些老气横秋,应该是上了年纪的婆婆用的,但是那只簪子,却很符合现代审美。虽然那只簪子,哪怕少点富贵气,少了累丝的精致,点翠的华丽,冉晴依旧很喜欢它,喜欢它的灵动,还有福寿,少了份民俗,多了份风雅。福寿是很常见的民俗题材,福,通常用蝙蝠表示,如蝙蝠和金钱纹放一起,就是福在眼前的意思。
放低视线,品夫人佩戴的耳环,银累丝镶大红宝石,典雅中不失雍容华贵。大红大绿这样的颜色不由得让人联想到灯红酒绿场所的风尘女子。余茜说过如果让她在古代,在那个女子禁锢的年代,她宁愿身为风尘女子,只有风尘女子,还有一点自由,还有一点,爱一个人的自由。其实很神往,那些个欢场,也比现在风雅的许多,吟诗作画,琵琶弦上说相思,把酒言欢,还不尽兴,就共入罗账。 也许是纸醉金迷的日子,也许是没有将来的日子,可是,要那么多将来干什么呢,她不要永远永远,只是她要的明天。明天,她一定要尽兴,而永远永远,就让她化为烟花沙漠,在那永远黑暗的世界里泯灭吧。
那样一个特别的女子,想要忘记真的很难。以前的冉晴只是默默听着她的诉说没有任何评价,现在想来,余茜的话也是极有道理的。
生尽欢,死无憾。
最难忍受的,也许不是死,而是孤独的活着。这个尘世,滚滚红尘的背后,又有多少道不完的遗憾,说不尽的悲伤?
冉晴想通了,生如夏花,在最热烈的季节里肆无忌惮的盛开着,展示着自己最美的那面,无论雨打风吹,依旧要这一季的辉煌。所以她想要向夏花一样不顾一切的绽放,妩媚中带着倔强,美艳而不柔弱。一个女子,在她最美丽的年华,是该这样没有顾忌的展示,哪怕是有点炫耀的味道,也活出了真性情。没有了女为悦己者容的绕指柔情,没有了小女人的依赖,只是为自己,灿烂到了极致。
她只要此生无憾。
最后冉晴的视线在品夫人的脚上一扫而过。
冉晴表面上是在“制造混乱”,暗地里却在观察身边的事物。因为演古装剧的缘故,冉晴很能了解身为一名古代的女子是何其的悲哀。古代的女子身心都没有自由可言。尊贵如品夫人这样的女人更是其中典范,绣花鞋内标准的三寸金莲。在“莲”字旁加一“金”字而成为“金莲”,当也属一种表示珍贵的美称。古人根据其大小再来细分贵贱美丑,以三寸之内者为金莲,以四寸之内者为银莲,以大于四寸者为铁莲。于是言及金莲势必三寸,即所谓三寸金莲。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孩从出生的那天开始,一直到死都未必有自由可言。
一般的女子在五到八岁时,便要开始缠足,其过程不是一般的血腥。
缠足的过程,主要是把关节扭屈,并把脚上的横弓和纵弓扭到最大的限度,所以标准的裹脚方法都是用布条缠裹扭曲,把关节屈到极限,扭伤、脱臼几乎是必然发生的,等关节扭过去脚自然蜷曲弓小,这是正常的裹脚方法,但是在有些情况幼女裹脚起步较晚,或是不了解缠脚的正确方法,或是有些要求裹出特别纤小的情况,这时候除了用裹布缠裹以外,也有很多是借助夹竹片,石板压迫等方法。书上有记载:缠足之苦,层层切骨,刻刻痛心。每至缠束,剧痛难耐,小女孩哀哭之声不绝于耳。但是在缠足时代,崇拜金莲的风气让这些女子不得不忍受这痛彻心扉的苦难,以求得到一双社会公认为美的“金莲”。但纤足缠成之后,这些女子们就可以作为炫耀美丽的资本了。纤足女子与大脚女子相遇,前者趾高气扬,自以为高人一等,歌谣中就有“大脚婆娘去降香,瞧着小脚心里慌”这样的话。“真小脚,要爱俏”更是把纤足女子炫耀小脚、洋洋得意的表情刻画得入木三分。
在冉晴看来,她们也不过是苦中作乐,满脸笑容的背后所忍受的痛苦,也许只有她们自己才清楚。不知道什么缘由,楚晴格格却没有缠足。这个对于占用她身体的冉晴来讲,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
让女子缠足一是有利于把妇女禁锢在闺阁之中,对她们的活动范围加以严格的限制,以符合“三从四德”的礼教,从而达到按男子的渴望独占其贞操的目的。二是由此引起妇女本身体态和性生理等变化,从而更好地承当延嗣后代的生育工具。自幼裹足的妇女,小腿肌肉萎缩,走路时使力在臀部和大腿上,臀部、大腿肌肉发达。小脚女人除了高耸摇曳的臀部具有魅力外,专家还指出裹小脚也能增强妇女肌肉的收缩力。第三点,也是最邪癖的,以妓鞋行酒,是为了闻香气。这种病态的欣赏,简直让人倒进胃口。
对于封建士大夫病态的审美观,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冉晴着实无法苟同。
冉晴倒是有些同情眼前的这个女人。
仔细观察品夫人的言行举止,喜,檀唇烘日,媚体迎风;怒,星眼微瞠,柳眉重晕;泣,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睡,鬓云乱洒,胸雪横舒;懒,金针倒拈,绣榻斜倚;病,长颦减翠,疲脸销红。就如书中所写的:惜花爱月为芳情,倚栏踏径为闲情,小窗凝坐为幽情,含娇细语为柔情,无明无夜、乍笑乍啼为痴情。镜里容、月下影、隔帘形,空趣也。灯前月、被底足、帐中窗,逸趣也。酒微醺、妆半卸、睡初回,别趣也。可惜却是个十足的蛇蝎美人,就像绿玫瑰。在神秘的大自然里,有一种玫瑰躲在草丛中,默默的散发着奇异的幽香。 因为花色青碧,比翠玉还要美,人们称之为绿玫瑰。可是它有毒,全身上下都有毒,只要手指一碰到它就会中毒。
那天晚上想杀楚晴的那个女人,就是品夫人。
冉晴的耳力极好,只要听过一次的的声音,十天半个月内就算再怎么刻意伪装,都逃不过她的耳朵。正因如此,才会有那天的意外事件。原本她没有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演戏的,可是当品夫人背着众人走过来的时候,根据她多年的经验分析,至少会被打上一巴掌。她只是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迫于无奈之下才狗急跳墙的。为了降低品夫人的戒心,她自由的这两天都会在品夫人的眼皮底下活动。不是将王府搞的鸡飞狗跳就是给品夫人时不时的制造一些惊喜。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绝对是至理名言。品夫人一边要装作慈母的样子,一边还要忍受她的恶作剧,偏偏还不能拿她出气。当然,她不是无知的三岁孩童,她很明白怎么样的捉弄会让这朵“绿玫瑰”生气,又不至于恼羞成怒。
当品夫人回过头来时,看到的又是冉晴口水不受控制的低淌,目光呆滞的样子。她依旧温柔无比摇曳生姿的挪到她面前仔细的给她擦口水,但是眼底那丝厌恶感没有逃过冉晴的眼睛。“晴儿乖,和姨娘一起去佛堂给你娘请安去吧!”品夫人不论心里有多么的厌恶她,在下人面前依旧还是那个疼她如果的好姨娘。她温柔的牵着冉晴的手和一群下人走向王妃的佛堂。
冉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神佛,当年她心里祈求了多少回,也没有人出现,将她带出那个噩梦。
于她,神佛与鬼怪无异。神佛因为高高在上的虚无缥缈,所以自古让人类顶礼膜拜。它们似乎有一张无所不至的网,网住了人类所有的渴望和忏悔。神佛,其庄严肃穆的脸上,写满的是人类的畏惧,而那慈悲为怀的佛号中,有多凡人真的敢直视神佛们?而不是卑微的屈膝下跪呢?神佛,遥远的似乎没有存在过,确又真实的,一代代在人类的神话中耳口相传。
当她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神在哪里? 佛又在哪里?
神佛不过是君主约束他的子民一道精神枷锁罢了。佛像也会作为陪葬品葬入地下,沾染上鬼怪世界的阴暗,不知道神佛的脸上,是不是依旧拈花微笑?佛说,众生平等,那我们凡人与鬼神之间,是否真的平等?还是我们,本是平等,鬼神都是人类永恒不灭的渴望而已。只是渴望是正义的,便成神佛,邪恶的,便成鬼怪。只是正义与邪恶,只是立场,只是角度,谁又真的能分出个是是非非呢? 鬼神之说,一代代是人类的希望,也是禁忌。而千百年之后出土的被埋葬的佛像,明明是佛光普照的信物,却也入土,带上了鬼怪世界的契约,在人世继续徘徊。
从现实角度来看,冉晴是唯物主义者,自然更是不信神佛之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