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前5分钟,数学赉老师依旧火速地往5班赶去,他手里拿着一大摞卷子,眉头紧皱,似乎忧患意识永远困扰着他。进了班里,他一边发考卷一边说:“连堂考,中间不休息。这次考试比较重要,是上选修课分班的凭证,考的好的上选修课时去6班。”学校重视数学,尤其是奥林匹克竞赛。上初中后,实验班的学生必须在周六上数学选修课,讲的都是课外知识,是学校特别给尖子生开的“小灶”。
不过学生们可不这么想。
卷子发到手里了,全是刁题难题,明摆着故意跟学生们过不去,还美其言曰:一切为了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真可惜了这两句对丈工整,酷似领袖语录的话。准确地说句实心大萝卜话,应改写为:一切为了分,为了分的一切。而在“分”的背后,应该是:一切为了荣誉和利益,为了荣誉和利益的一切。再往后,就是金钱、地位及其他……结果:急功近利、培养共性、扼杀个性……
锦乔勉强只做出了前几道小题就实在做不下去了,再看看后边的大题,她的头顿时涨大了数倍。每次竞赛考试都是这样,给2小时左右的时间,可真正做题的时间还不到半小时。她又没那魄力提前交卷,只能在痛苦的煎熬中跟时间干耗。小学的时候她还挺喜欢考竞赛的,反正她不会别人也不会,没什么可顾虑的。可到中学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是重点校的实验班。听着旁边“刷刷刷”的答卷声,她觉得心慌,觉得脸皮像洋葱头一样正在被一层又一层地剥下去……
石榴看着卷子,再次涌现出漫无边际的无力感。每次想到自己的成绩,她就有欲哭无泪的感觉。怎么办?怎么办?她不断地扪心自问。卷上的题她几乎一道都不会做,看着都眼晕。别说这次是竞赛,就是平时的普通测验,她又会做多少呢?她偷偷瞟了眼木槿,他正皱眉苦思冥想。她喜欢木槿,不仅因为他学习好,是团支书,还在于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温和的光彩与魅力。她知道木槿喜欢银杏,这已经成为全班公开的秘密,而自己是无法跟银杏相比的,无论在各个方面。除了比银杏拥有一个更健全的双亲家庭,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银杏虽然有些冷漠,但并不妨碍她的优秀,她是个能完全能把握自己,朝人生目标越走越近的人。相比之下,她自己真的是一无所有,没有成绩,亦没有人生目标,什么都没有。
石榴强迫自己低头看卷子,却只看到一片横七竖八无法调动的符号……
白兰倒是轻松得多。发了卷子,她看也不看,把卷子往旁边一拍,晃了晃一头飘逸的秀发,抱住双肩,趴在书桌上开睡。在她看来,考哪个班都一样,反正不会做,还干憋个什么劲儿呀,弄不好憋出个毛病来。还不如美美地睡一觉,达到滋润养颜的效果。她是个懂得如何善待自己的女孩儿,衣服要穿名牌的,吃饭要讲究的,日用品要用高档的。学数学怕费脑,学语文怕变老,就是不怕美。只要能美,可以不惜一切。用她的话讲:女孩子为美而生,而老,而死。
当然,有人说白兰充其量只是臭美。说这话的人是季月。
终于,白兰的嗑睡引起赉老师的注意,他扶了下眼镜,状似微笑地走到白兰的身边。
有几个正在答卷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停下笔观看即将要发生的新闻快讯。
赉老师就是具有这种魅力,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他怪笑出声,阴阳顿挫地说:“白兰困了。我跟你们说,你们可不能学得太累了。”明显在说反话。其实,他恨不得他的学生每天做一本练习册,最好做到吐血,方可成就大事业。
白兰被全班的哄笑声吵醒,惊抬头,也不知大家在笑什么。正在叹惜错过了好梦之际,忽然发现赉老师正盯着她看,便吐了吐舌头以示知错并准备改之。
赉老师问:“白兰,你还困不困?”
白兰笑嘻嘻地说:“啊?不困了。”
赉老师又说:“你可别太累了,晚上精力别太旺盛了。”话里有话。
白兰几乎每天晚上在宿舍大谈班里草长虫飞、鸡鸣狗叫之事,如数家珍般的一一道来,且兴奋异常,常常到晚上十二点了还说得不亦乐乎。这一点跟季月投缘,俩人完全可以打一壶酒对酌。
白兰警觉地看了眼赉老师,心想:他怎么知道的呀?不会夜探女生宿舍吧?一定是出了内奸告密。再看看他似乎知道一切的眼睛,觉得很有可能。白兰佯装心虚地低下头,避开赉老师深究的目光。
教室回归安静。
收卷时间到了。
大部分人舒了一口气。在不会的问题上硬抠,越抠越难,越抠就越容易钻进死胡同。只有一小部分人抓紧最后时间埋头苦做。这种人分两种:一种人是真正会做,凭借最后的冲刺拿一分是一分;另一种人是实在不会,瞎蒙出一个得数就往上写。反正写上总比不写强,没准还能蒙出点儿奇迹。
石榴就属于后一种人。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但自尊与不甘让她轻易不愿低头认栽,每次考试她都尽量把题写完,不管是会还是不会,这样至少可以给自己一些安慰。其实她清楚自己,她自卑,而自卑的人是极度敏感的。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班里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惊慌失措。
石榴羡慕那些学习好的同学。在她看来,学生时期——至少是现在,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学习成绩不好。只要学习好,人就会活得滋润。就像银杏,本是个内心孤独的女孩子,因学习成绩突出,便受到老师及同学们的热情关注。几乎每一次考试结果出来以后,都会听到“银杏得多少分?”在课下对题出现争议时,有人就会说::“银杏是怎么做的?”银杏,似乎就是标准答案的化身。所以,如果银杏哪一天表现出对学习的烦恼或不满,石榴觉得会很讽刺。如果她还有什么不如意,那我真应该立刻就去自杀,她这样想着。她记得有一次在办公楼看到墙上有一幅公公整整的“教师守则”,其中有一条写着:不完全以成绩评定学生。她感到很搞笑。那幅守则那样醒目地挂在墙上,是真的要给老师和学生看呢?还是给不断来访的各级领导和其他学校看?亦或是自欺欺人?说是不靠成绩评定学生的好坏,可学校和老师无时无刻不按照这个标准评判学生。石榴经常幻想奇迹发生,如果她学习好,她便会拥有全部的快乐与幸福。可悲的是,奇迹从未降临在她头上。
石榴回头看木槿,他正在认真地做题,他总是认真得像一丝不苟的机械。
石榴还记得有一次从班里出来,不小心带上门,锁住了,进不去。正巧木槿路过,他去后勤室拿了一大把钥匙,一把一把地试,试错了从头再接着试。
石榴在一旁看木槿那么专注地开门,觉得温暖,是不曾有过的女孩子特有的幸福感。
“答完的就交吧。”赉老师发话了。
无雨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她聪明伶俐,机灵得像一只野猫。她常常在考试的前几天晚上突击到半夜,然后第二天拉着好朋友瞎逛,显示出她对考试不以为然和她的聪明。她那本包了“笑话集”封面的数学习题集,展示出绵里藏针的巧妙与虚荣。
木槿也交卷了。他的脚很大,脚步是踏实的,眼睛炯炯有深度,身材瘦长,来去有风。
更多的人在走动,如同一群飞翔的精灵般晃进石榴的视线,模糊又混乱。
“还有人没交吗?”赉老师问,眼睛像侦探敌情的探照灯般来回扫视。“没交的举手。”他低沉有力的声音阴森恐怖。
白兰的手犹犹豫豫地举起来,像疲弱不堪的猎物。
赉老师看看白兰,面无表情,眼睛里像是落满灰尘,把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收敛到零。
周五下午。
这节是历史课。历史老师挥汗如雨的在台上讲课,不时往黑板上写板书,备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认真得应该像模范党员。学生们安安静静的,时而倾听,时而奋笔疾书,好似都在抄历史笔记,实际上大多数人在做数学作业。至于历史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得糊涂。
数学赉老师有个习惯,留的作业要求学生当天交。没办法,学生只好抓紧上副科课的时间完成任务,反正老师已经默忍。数学老师留作业堪称一绝,如果上午有历史、政治之类的课,作业就上午交;同理,下午有就下午交;实在没有才第二天交。现在的教育者将知识人为地划分三六九等,培养出来的人才以此类推也就不足为奇。
菖蒲正小声地跟同桌苏铁讨论着数学题。突然,菖蒲放了个屁,声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她和苏铁同时听见。而苏铁竟然很不道德的闷笑出声。菖蒲尴尬地满脸通红,赶紧找了个话题转移苏铁的注意力。七拐八拐的谈了半天,菖蒲偷偷地察言观色,看苏铁好象已经淡忘了刚才的一幕,心里逐渐放松下来。
最后一节计算机课,菖蒲留意观察同学们的各自表情,做贼心虚地上了一节课,没发现任何异常,终于放宽了心。
放学了,菖蒲呼出一口长气,端着水瓶大口大口地喝水,猛然看见丁茄笑咪咪的走进她,乐不可支地说:“菖蒲,你放屁!”
菖蒲楞了一下,随即殊死赖帐,但难免有些英雄气短:“你胡说什么呀!”
“哈!你还不承认?苏铁在网上发了个帖子,说你放屁,好多人都看到了。”黄杨在一旁接茬。
菖蒲顿觉大脑塌方,心想这回丢人可丢到家了,那个混帐的苏铁真应该被千刀万剐。她看着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从计算机教室回来,一个个带着异样的笑看着她,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君子连蹦带跳的跑进来,起哄道:“菖蒲放屁!”这厮的腿脚利索以后老毛病又犯了,狗到天边都改不了吃屎。
关键时刻,季月站到菖蒲面前,拉起她的手问:“你没事吧?”
菖蒲眼泪汪汪地摇了摇头。
季月实在看不过君子的放肆,指着他出人意外地骂道:“你不放屁?你没屁眼儿才不放屁,哼!”
君子被季月骂得一下子呆在那里,像电影镜头里的定格,原本要做动作的手悬在半空,嘴唇翕动着,下巴抽搐着,比电影大师卓别林还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