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说什么……”
站在月桂树下的男子踏着沉重的步子走来，月华微弱光芒里映出梓邺清晰的轮廓来。
那沉滞的压力、暴躁、痛苦、不可置信都由内向外地散发而出。
梓邺走到黎念身旁，甚是讽刺地问道，“小苑，……把心魄给了他……”
“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梓邺又是发出一阵冷笑，拂袖而去便匆匆地去了庭院婚房的方向。
他这是要干什么！黎念心中着急也是随着去了，只希望，梓邺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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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着大红喜字的桩门被踢开了，梓邺的模样一反常态，让黎念不解却又了然。梓苑是他护着的妹妹，知晓真相的片刻定然心疼悲凉，想见的冲动和保护的欲-望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停，她可以理解，但梓邺是冷静之人，他冲进去只是为了涂和梓苑对质真相，然后痛苦涕零一回或是像梓苑说的要取荌晟的心魄么……
只是，见到荌晟和梓苑的时候，黎念才明白梓邺心中所想。
房中的红烛影影绰绰，凤冠和零落的玉钗安静地置于床头的位置，而梓苑卧盘着身子歪倒在地上，她肆意清冷的眸子里染上了醉人的妖娆，大红的喜袍像是绚烂而开的簇拥红莲，散去三千发丝，竟是美到让人惊诧和刺痛的地步。荌晟像是笑着睡熟的模样，枕在梓苑的膝盖上。如火如荼，他们喜袍的色彩交织着荡漾在一片微光里，还未褪去的融洽温暖。悠悠的白檀香气遍地缠绕，诡异如丝，袅袅而升。而那恰恰是梓苑所设的微弱结界。她的嘴角露出那样美的笑意，彤若当年桃花林和荌晟相拥的时刻，幸福而又稳然。只是，她眼眶里升腾而起的雾气却还是不能掩饰她心中凄怆的悲凉，她拂了拂荌晟的脸颊，秉着声音朝黎念说道，“姑娘，我只求你最后一事，永远不要告诉荌晟有我的存在，还有让容姒代替我的位置……”
“你……要做什么？”黎念上前一步手欲碰上白檀香气围成的结界，却被赶来的烨夙曜牢牢地桎梏在怀中不得向前。
她后来才知道，那是死魂最后的咒术，而梓苑要做的是消去荌晟爱她的记忆，去真正成全他和容姒，可付出的代价何其惨烈，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
那是一个骄傲自信的灵魂，她宁愿用自己的方式来爱荌晟，守了八年等来的真心相爱，还是要在自己手中做个了结，她痛苦到近乎执着的地步，她要无声无息地带走荌晟所有、所有的痛苦。
水麒麟的翎毛，换来的不只是倾诉衷肠，而是一种更加决然痛苦的道别。
可是，她要让这种道别成为她消失在人世界的一个人的记忆。
这样残忍，却也悲凉。
黎念没有料到，梓邺早就猜到了梓苑心中的打算，他手中擎了把短剑，一步又一步，走近了结界之内，未用任何的法力，而他的动作落在梓苑的眼里竟也带出了震惊和惧怕。
黎念不懂，又要上前，烨夙曜沉稳的声音却落在她头顶上方，“将死之魂咒术而成的结界不是不能进入，而是带了致命的毒。”
吃惊之余，黎念果真瞧见梓邺口中倾吐而出的血液，染红了那深蓝色的衣袍。
原来这咒术，竟是这般厉害，连同能将鬼魅伤地这样深。
梓苑的手在颤抖，她的眸子紧紧盯着梓邺手中的短剑，踉跄着站起身便护在荌晟的身前，“阿邺，你要做什么……”
梓邺的眸光扑朔，带着忍痛的坚定，擦去了嘴角渗出的血，隔了那么近的距离，话语里带着狠绝的残忍和不解，他说，“小苑，你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如今还要魂飞魄散只为他幸福，你值得么！”
梓苑摇了摇头，“我不后悔，八年前不后悔，八年后亦如此，阿邺，我只求你不要伤害荌晟好么？”
“呵，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这样消失么，你凭什么……”梓邺凌厉的话锋急转，带出了那般无奈还有悲哀的情绪，“凭什么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时光慢慢消耗，伴着十二个时辰将至，梓苑孱弱的身子像是一股由深渐暗的气息，在荡漾晃动的烛火里慢慢呈现透明。
那是梓邺最后一次抱着女子，清冷如风的个性，哭得悲伤，哭得沉痛，梓苑在世上的最后一句依旧是呢喃着请求不要伤害荌晟。
淡淡的光晕围绕在梓邺的身旁，他知道，他就要失去她了，再也没有一点办法挽回了……
黎念能够猜到，梓邺对他妹妹的特殊感情，或许早就超过了亲情。可后来他说的话，竟还是让她的心痛了一般。
他环着大红的喜袍，泪水涌落。
他说，“小苑，我是鬼魅，有百年的时间，劝你投胎承了私心，我希望能在下一世比荌晟先遇到你，我想要好好照顾你……”
他说，“小苑，你每次软弱求我的时候都是为了荌晟，你到最后一刻，满心想的还是他。你知不知道，我拿着这把短剑，不是为了伤害他，而是为了了结我自己的生命……”
他说，“你这一生，活得这样辛苦，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他说，“我是有多后悔，那一年没能把你从牢室里救出来，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我都知道的……”
缺了泪魄，却是这样哭了，黎念已经猜到那是生命终结的迹象了。
梓邺就那样笑着将短剑刺入了胸膛，他的手里还紧紧圈着那一团红色的嫁衣，黎念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鬼魅消失，连同那在世的一点牵系都不留，梓邺确实陪着那个清冷骄傲的女子永远，永远地离开了。
可到最后，梓苑都不知道，她最亲的哥哥原来这样深沉地爱着她。
黎念的眼眶里禁不住湿了，她在想，原来，最孤独的人是梓邺，爱的这样深，却成了故事之外的人，悲欢喜乐，痛苦哀愁，都藏在了心里。
守着一个人，守了一辈子，痛了一辈子。
黎念的肩头有些震颤，她看着燃尽的烛火，看着荌晟依旧安然的眉眼，眼泪哗哗地落下来。她无法想象，荌晟生命里突然消失的温暖，她无法想象，他消失记忆会是什么突兀奇怪的模样，她不敢想。
烨夙曜搂了搂黎念的肩膀，眸色淡然，顿了半晌，还是说了令自己都有些意外的话，“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是啊，时间会治愈所有的伤痛。
大概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