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赶回使馆时,部长阁下普里特维茨男爵大人立即召见了我。
拿起桌子上刚泡好的茶,部长大人不紧不慢地问:“听说伦敦城发生了大事件?”
“是的,在地铁中发生了爆炸事件。”我淡淡回答。
“地铁?爆炸?上帝啊!”虽然口中在惊叫,但部长大人并没有什么惊慌的神色,“你当时也在列车上?”
“是的,我当时也在地铁里,”我也不紧不慢地回答,“我正在维多利亚公主的陪同下游览伦敦城。”
“就是那位拒绝了我们王太子殿下的求婚的公主?”
“是的。”
“她应该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她好好的。”
“上帝保佑!”
你说“上帝保佑!”时,能不能带上点哪怕是假装的激动的神色?
“……确实是上帝保佑。”
部长终于把茶都喝光了,慢慢地把茶放回桌子上。还是那么不紧不慢:“那么,你当时是在事发现场了?”
“是的。”
“爆炸的强度有多大?”
“很大,大到……大到几乎不像是一场事故。”
“哦?那么祝贺你从这个可怕的事件中幸存。”部长的口气终于有了一点点激动,“你认为这是一次袭击案?”
“我不知道,但很有可能是这样。”
“在我们来到英国,向英国传递不利于法国的情报时,偏偏却发生了这种事……使得英国政府必将大乱,再无暇顾及英吉利海峡对岸的事……”
“您的意思是……法国人?可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是他们啊?”
“年轻人,真相永远不重要!只看你怎么理解就行了……”部长脸带微笑,“况且我并没有说是法国人干的,一切现在还只是推测而已。”
真相永远不重要!这可是我今天第二次听见这句话。
我将亲王的决定告诉了他。
部长阁下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完了我的陈述。接着沉浸在思考中,良久才说话:“海因里希,你认为亲王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觉得他确实有可能成功。毕竟英国遭受如此恐怖的袭击在历史上还是首次,首相必定威信大失——如果能有证据证明这确实不是一次普通的事故的话。”
“你的意思是,这次欧洲确实有可能最终完全摆脱那个老家伙的阴影了?”
“确实有这个希望。”
“那么我认为我们必须尽全力帮助亲王——竭尽全力。”
“我也这么认为,就看柏林怎么想了。”
“这个不是问题,我马上会给柏林发电报请示,不过我认为他们的意见也会和我们一样。”
“我想应该是如此。”我淡淡回答。
看出了我的倦怠,部长又微微一笑,接着说:“海因里希,刚刚死里逃生的你一定很累了吧?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工作交给我们就行了。”
“谢谢。”我行礼,然后走出房间。到自己的房间里去躺下了——我确实需要休息一下。等到我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使馆的工作人员来问我是否去吃早餐,由于感到腹中确实饥饿,我起来了。起床时我看了看怀表,已经是早晨七点半了。
部长阁下和大使先生早已经在餐桌上等着我了。我一坐上餐桌,部长阁下恶作剧似的喊道:“欢迎我们的英雄,海因里希·冯·莱因哈特前来就餐!”
“晤……?”我疑惑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部长阁下大声说:“海因里希,你回来时可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从大火中生还的哦!”
大使先生笑着接口说:“海因里希,我们没想到你在灾难中干下了如此惊人的壮举!没有你维持秩序的话,又将多了几百人遇难!”
“抱歉……”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回答:“其实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可是毕竟只有你最先想到了要先让妇女和孩子走啊……”大使回答,“这下那些一直标榜绅士风度的英国人可没话说了。”
我先是感到沾沾自喜,而后突然猛醒,连忙问:“你们已经知道爆炸的细节了?”
整个大厅突然气氛大变,原本尚还有一点的虚假的愉快气氛都已经荡然无存。
“是的,”部长回答,“我们已经通过英国政府了解了一些这场可怕灾难的细节了,”然后顿了一顿,“当然,还有我们的情报人员。”
“那么这场爆炸造成的损失有多大?”
“目前还没有统计出来,不过一定会很惊人——有一整段的隧道跨蹋,许多节车厢被埋在瓦砾堆之中,”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艰涩的语调说,“当然,还包括许多人……是的,也许几百人,也许上千人。”
“这是一个事故吗?它不是人为的是吗?”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地就激动起来,带着一丝哭腔歇斯底里地喊道:“告诉我,请告诉我它只是一场悲剧性的事故而已!”
“我很遗憾,但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应该不是一个事故……。爆炸的强度已经超过了偶尔一个反应炉失控爆炸所能达到的极限……”原本我以为是铁石心肠的部长的声音都已经颤抖。
“这是有人干的……”虽然早已经有了预感,但我听见这个结论时还是忍不住喃喃自语地抽泣起来。“这是有人干的……”
我原以为我不会感到伤心的,我原以为我能硬起心肠的……但为什么一听见这个消息时,我会忍不住哭泣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啊!
整个大厅都在安静着。
无论是谁,为了什么目的,他们干出了这样的事都不可原谅——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啊……无论是谁干的,他都应该下地狱!无法容忍,不可原谅!
过了好久,我才从悲伤中清醒过来。悲剧终将过去,一切还得照常进行。
“您跟亲王谈过了吗?”我问部长阁下。
“是的。他好像对成功颇有信心。”
“那一切都按他原来的计划进行?”
“是的,一些保守的忠于王室的议员将在议会中发动攻势,最终争取在几天内召开一个针对首相的听证会。你也将上场。”
“好吧。”我低下头,默默地吃饭。这些身居高位的大人们也没有多少兴致再聊天,都默默地吃饭,整个大厅就像笼罩在一片黑色幕布之下。
那么多亡灵,那么多枉死的人,最终也只是那黑色的政治祭坛上的微不足道的祭品而已。这些政治家中没有人真正为他们的死痛心,只是将他们看成是那高高神坛上的微不足道的祭品而已……有谁会记得那些人也曾经有过爱,有过恨,有过亲人,有过朋友,有过希望,有过梦想……?谁还会记得那些人曾经存在过?
而我,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吗?
应该是吧……我苦涩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