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弟妹,你需想明白,董家两位老爷家中人丁不旺,这才为二公子寻一位伴读,若能被看中,将来必得大用,不说出将入相,一场富贵是少不了的。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拿得这个份额。”
茅屋前,一个身着青色稠衫的三十余岁男子正与徐氏侃侃而谈。这男子行四,乃是苏家宗族里唯一的本事人,在外面酒楼做帐房,唤作苏得海。
“得福幼年丧了父母,自幼在我家长大,便如亲兄弟一般。这次回乡见族里几个年纪合适的,却是长生最机敏也最亲近,想来该能被看中。你好好想想,明日再答复。不识字又做得了什么事情。”
徐氏怀中抱着一名睡得正香的二三岁孩童,一脸为难之色,见那男子转身欲走,忙叫到:“四哥稍等。”叹了口气,朝十几丈外一座土堆上打得热闹的一群孩子喊到:“长生!”
一个眉清目秀,脸上尽是尘土的六七岁孩子站起身来高声答应了,拍拍身上的泥土,对其余几个孩子道:“娘叫我了。”
一个孩子道:“长生哥要回去了吗?”一个叫道:“长生哥,昨日我弟弟被王小铁欺负了,明日领我们去报仇吧。”
苏长生故作豪迈的一挥手“王小铁算什么,上次我不是将那王二牛打的哭爹喊娘,若不是他搬出王屠户吓我,定要他几日下不了床。”
又寻来鞋子穿上,一边穿鞋一边说道:“明日你们等我,看我自己怎么收拾他。”
众人都道:“还是长生打架最厉害。”
苏长生穿好鞋子,双手抱拳,故作摸样的道:“各位英雄,在下先走一步了。”其余几个孩子也都抱拳道:“英雄慢走,高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罢各自哈哈大笑。
“娘!”苏长生走到徐氏跟前,先看了看那孩童,又弯下腰对那男子叫道:“四伯”。
苏得海哈哈一笑,摸了摸苏长生头发,赞道:“不错。”一脸笑容,神色十分满意。
徐氏满脸为难,沉吟好一会儿,才柔声问道:“生儿,你可愿意去大户人家做工吗?”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苏长生一呆,张口问道:“可有工钱拿吗?”
徐氏眼泪登时便下来了,哽咽道:“自然有的。”却是如何也说不下去。
苏长生有些疑惑的看看娘亲,笑道:“自然愿意。”
苏得海看看苏长生,又抬头望天,叹了口气,低下头又摸摸苏长生头发,也不说话,径自转身走了。
第二日,天刚放亮。
茅屋前,徐氏拉着苏长生的手正嘘寒问暖,千叮咛万嘱托,苏长生嘴里“噢,噢”的应着,心里却不是很明白娘都说些什么,苏得福站在一旁,怀里抱着孩童,眼睛直直看着这个大儿子,眼圈又黑又红,几次险些掉下泪来。
不多时,便有两人往这边走来,徐氏见了连忙抱过孩子,拉着苏得福快步上前,走到前面一位五十上下的老者跟前,躬身恭敬道:“三伯来了?”跟在后面的苏长生也叫到:“三爷。”
那三爷看了看苏长生,点点头,转身示意,跟在后面的苏得海便将手里提得大包小包一古脑儿塞在苏得福手里。
三爷这才开口道:“大伙本要一起来送的,都被我赶回去了。这里是各房兑的些布料干肉,你们收着吧,长生儿路上自有老四照应,什么都不必带,你们也不须担心。”
徐氏一时也不好说什么,红着眼圈摸着苏长生头发。
三爷说完,脸上露出一丝怀念来,对苏长生和声道:“那年生你的时候我便在这间屋外等候,那日正是电闪雷鸣,狂泼大雨,累得我也遭了不少罪,回去病了一场。那时就想着你是不是咱们苏家的麒麟儿,长生儿,你不要让我失望。”
苏长生懵懵懂懂的应了是。
复又对苏得福夫妇道:“这次若是落地,便跟着老四学些写写算算,以后总能谋条活路,王家庄就先不要回来了,咱们苏家丢不起这脸。”
那三爷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道:“年轻时我也是用功过的,只是什么都没做好,现下老了,只能指望子弟们了。”
“老十一,你当年便聪慧,却跟你四哥一样,让我失望了。”见苏得福嘴唇蠕动,落下泪来,摆摆手“这次咱们苏家五十七口人,便指望你儿子了。”
又喝道:“咱们苏家祖训便只四字:‘睦亲,持家’,你们须记牢了。得海!”
苏得海忙躬身道:“爹!”
三爷点点头“路上该教的教明白。”,转身走了。
几人躬身相送,一起看着那佝偻的苍老背影,心中都不是滋味。
徐氏从屋中拿出一包甜点心,一挂熏肉,和着一串铜钱递给苏长生,拍拍他肩膀,也不说话,孤自依着屋门嘤嘤啜泣。
苏长生伸手拉了拉母亲手,仰脸见娘亲脸上尽是泪痕,心里有些惶恐,还未说话,已被苏得海牵着手拉出了院子。
苏长生一直回头看着,走不多远,猛的用力挣脱苏得海,快步走到盯着自己的弟弟跟前,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将点心塞进他怀里,心里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十分难过,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一般,空落落的。
苏长生眼里含了泪,缓声道:“你要乖!”也不管弟弟正看着点心高兴,用力转过身子,迎着晨光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大一小两条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没在初升的朝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