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低沉的箫声在云阳山千峰之间来回荡漾。
书房里,萧万山皱了皱眉,将手里铁笔搁置在书案上。
书案上一枚玉麒麟镇纸压着一张宣纸墨画,画上一个面目清秀的持萧少年正眉飞色舞的跟眼前一个小女孩说着什么,那小女孩眼中垂着泪,脸上刚起了笑容,两只小手正在空中,似要拍手而嬉,正是由哭转笑的瞬间,画得极为传神。
萧万山看着滴在宣纸上的一大摊墨汁,不由叹了口气。
旁边正自添香的钟宜娘往外边看了眼,皱眉道:“原以为过得些许日子也就好了,现下怎么还是这般?”
又看向萧万山戏谑道:“两个弟子倒似都随了你的性子,整日里板着个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萧万山一窒,半天才沉声道:“原以为成儿结丹该是容易,他资质悟性都不坏,又有三宝中的定心草,哪知他心性这般脆弱,看他跳脱飞扬的性子,不想心事却重,也是我看走眼了。”
听着低沉的箫声出了会儿神,萧万山又接道:“生儿虽然看着多愁多忧,也不知他心性到底如何,不过”皱了皱眉“以他这般资质悟性,便是心性再好,怕也难啊!”
屋子里沉寂下去,半晌才听钟宜娘轻声笑道:“还以为你变了性子,由得他胡来呢,过不几年可就又是新入门弟子大比了,上回门内大比,成儿没拿上名次,你一连几月都没跟他说话,我可都记得分明。”
萧万山也不搭话,起来取了一本书回身坐下细细研读。
竹林中间的亭子叫做闻竹轩,苏长生此时正盘膝坐在闻竹轩内的草席上。
苏长生停了箫声,站起身来,抬头看着一片窄空里的星星,不由又想起以前的时光,想来以紫麟身份地位,爹娘应该过的不差,也不知玉儿姐是否会挂念自己。
收了玉箫,发半天呆,转身回去睡了。
第二日,苏长生又将那几本剑谱拿出来看了看,不过一会儿,又是头昏脑胀,只觉脑袋大了几圈。
心下烦躁,将书一收,提着玉箫直进了闻竹轩。
吹了半只曲子,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正要按下玉箫,一阵苍凉的狼啸声传来,声震幽谷,生生将他曲子打断,苏长生抬头看看天,心里不由奇怪:“今日可不是月中,再说还是白天,也不知啸月峰那只烈风狼嚎个什么劲儿?”
那狼嚎了一阵,也就歇了,苏长生也不在意,举起玉箫刚吹两声,狼啸又至,苏长生心里不由起了念头:“这家伙莫不是闲着无聊来戏耍我罢?”
果然,箫声一起,狼啸便至,反反复复,苏长生笑骂了句“你这畜生!”收起玉箫,捧着剑谱思索。
如此几日,每日里箫声一起,狼啸便至,后来又有大鹏,仙鹤加入其中,一时间好不热闹,让苏长生几乎以为是自己日日鸣箫惹得各峰师叔,师伯不满,聒吵了人家清静,连萧也吹的少了。
这一日,苏长生按着师娘吩咐,进得竹林采摘竹笋。
转了一大圈,采了满满一大筐竹笋,苏长生一身是汗地背着大竹框出了林子,将竹筐放在闻竹轩边上,寻处石阶坐下休息,刚一落座,便见竹下一片草丛里抖抖索索一阵,走出一只全身雪白,头巨大无比的小狗来。
苏长生心里猛的一跳,脑袋阵阵眩鸣,狂喜叫道:“雪诗?”
心里不停念叨着“玉儿姐来了,玉儿姐来了!”心怦怦怦怦跳的厉害。
那小狗也不理他,走到框子前衔了一根竹笋就走,样子跟叼着根骨头毫无二致。
待初时的激动平息下来,脑子渐渐清明,苏长生才想起玉儿姐如何是不会来这里的。
仔细打量那小狗,果然,虽然跟玉儿姐的雪诗长的几无二致,额上却多了一撮毛,头也更大上一些。
苏长生心里一阵失望,站起身来走向小狗,想将它抱起来。
那小狗一回头,吐了竹笋,张嘴一叫,“嗷呜”一声,直将心不在焉,胡思乱想的苏长生惊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大嘴,瞪着眼珠子吃惊地看着这小狗,这家伙个头虽小,声音竟比狮虎还响亮几分。
苏长生还未起身,那小狗化作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光扑入怀里,一闪又到了远处。
苏长生禁不住浑身发凉,忙低头看去,见衣服完好,才放下心来,心里对这小狗起了忌惮。
那小狗站在远处,眯眼笑了笑,转过身子扭扭屁股,抬脚撒了一泡尿,迈着夸张地步子,扭身走了。
苏长生见它走远了才长出口气,心道:“万宜峰可没有这等异兽,想必是哪位师叔伯家养的灵兽来这里串门吧?”
起身拍拍身上尘土,见怀里一本书掉在地上,弯腰捡起,刚放入怀中,脸上就是一变:那长生珠竟没了!
掏出锦囊,里面果然空空如也,那长生珠对他修道没什么效力,正想日后送给父母强健身体,不想就这么失了!
又不由哑然失笑,今日却被这小狗戏耍了,等来日弄清楚是哪位师叔伯养的灵兽,定要它好看。
被这“雪诗”一闹,萧玉儿的身影清晰浮现眼前,苏长生却觉心中似有东西碎裂,不知为何轻松许多,脑子也格外清明,往日深奥难解的剑法、道藏此时都清清楚楚印在脑海里。
苏长生不敢乱动,就此站在原地参悟。
日落西山,明月东升。
亭子边,如一尊石像般的苏长生动了动,伸手抽出插在竹筐上的人皇剑,拍拍剑体,比划两下,在竹林里演起剑法。
但见清冷的月光下,青衣翩舞,黑影闪耀,一道道清气从人皇剑上飞出,溅向四方,一道黑影过处,便是一片清气。黑影绵绵不绝,清气已将四下遮的严严实实。
苏长生哈哈一笑,道了声“仙人指路!”收剑而立,抬头见月亮穿过一片白云,随手比划两下,叫道:“云消雾散,月朗风清!”身子向后便倒,却是功力浅薄,消耗太大。
待他一头栽在地上,便见四下里清气荡了一荡,“轰隆”一声,身边十几丈内亭子,竹林都化为飞屑,那一筐竹笋,框上插着的玉箫也跟着一起碎裂,化为粉末,飘飘荡荡地散落一地。
月光洒在这片空地上,如起了一层白霜。
少年人的恋慕便似那绕在山间的白云,一阵风吹过,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终究化为一片虚无。
这一夜,苏长生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又回到小时候的家门前,自己正与玩伴在土堆上打的高兴,爹娘抱着弟弟站在门口,玉儿姐拉着贞儿同元书站在土堆边,师父师娘抱着琬儿立在半空,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