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当空悬挂,夜遥侧卧着看向窗外,一双剔透的眼在月光下烁烁的闪着光芒,愈显晶莹。
夜遥摩挲着手里的小盒子,盒上的火漆还留有粗糙的手感,眼中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逸宁待她如此,可她是在利用逸宁啊。她不知当年舒妍究竟是本着怎样的心情放弃逸宁选择野心的,可是如今呢?她却又是为了什么,这样的伤害逸宁?
如果有机会让事情从来一次,她还会这样选择么?夜遥闭上双眼,笑的惨淡:纵然是会后悔,可是她还会这样做啊!
月光沿着她的脸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光线闪闪,竟似是泪光。“咔嗒”,夜遥打开手中的木盒,盒中墨色的玉石映衬着皎皎的月光竟流转出满室的光华。
墨玉匙。
夜遥拿起玉匙,握在手中,沉沉叹了口气。
答应嫁给逸宁的前一刻,她究竟在想什么?
打开木盒的刹那,她看见了造型古怪的墨玉匙,忽然意识到,这正是十年前从苏家遗失的那块,那一刻,她的脑子飞速运转,竟很快猜到了来龙去脉!
这必是那块当年导致苏家满门尽灭的墨玉匙!当年师傅从苏府火场救出她来,颜婉将她托付给师傅时,必是将墨玉匙也一同交给了他。
可是师傅希望她拿着墨玉匙干什么呢?夜遥不知道墨玉匙在这个时空中究竟有什么重要作用,可是当日,逸宁不肯给她墨玉匙而是转赠玉佩时她便知道:这墨玉匙定是有不能为外人道的作用,能引得四方争夺,所以导致苏家灭门,所以师傅才特意叮嘱她在四下无人时取出。
她拿了这块玉又能干什么?师傅是希望她有些觉悟自动上交逸宁么?他何必这样心思九曲?直接交给逸宁才是方便明了的办法。
难道师傅希望她靠着这块墨玉匙为苏家洗清冤孽?夜遥苦笑,怎么可能?封建王朝,她一个女人,靠着一块玉石能做什么!
夜遥想来想去,忽然觉得自己思前想后未免太过,或许师傅并没有存什么复杂的心思,只是因为,苏家为此灭门,师傅觉得这墨玉匙本该就是苏家的遗物,便特意在她将出嫁之际把墨玉匙物归苏氏。
理清思绪,夜遥却轻松不起来,师傅断然不会想到,正是这一块墨玉匙,激起了她的贪欲。
在看到墨玉匙的前一刻,她还在想,她不愿在这封建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社会乱付终身,纵然她对逸宁有那么些许的好感,可她绝不肯为了这尚算不及萌芽的情感下定一生幸福的赌注。
可是话没有完全说出口,她偏偏看见了墨玉匙!那小小的玉石忽然提醒了她摆脱这等级壁垒分明的社会的最好方法:她是靠着墨玉匙开启时空来到这里,那么她也必然可以通过这墨玉匙重新回去!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年,她遇见了宠她爱她的师傅,嬉笑打闹的师兄,还有亲切温柔的逸宁……可是在这里,她有漂离世间的孤独感,有不容于世的无力感,十年来,为数不多的偷溜下山的几次经历,让她对这个世界的感到陌生,她无法真正将自己融入这里。十年了,另一个时空中是否还有那些牵挂她的或是她牵挂的人在等着她回去?
打开木盒的刹那,她的脑子飞速旋转却又似一片空白,墨玉匙静置于盒中,却让她瞬间忘记了在这个世界的所有牵挂,只感觉从那温润隐隐的光泽中看见了原来的世界。
“啪”,一滴泪终于滑落。落在木盒上,在满室的清寂中,空空一响。
……所以,她想要利用逸宁,通过他,找到那剩下的墨玉匙的下落,然后离开这里。
夜遥紧了紧手中的墨玉匙,握了许久依旧是冰凉。她叹了口气,将墨玉匙重新放入木盒,缓缓关上了盒盖。
“天都城里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东街饼铺的王二看着排满街头的迎亲队伍队伍,对着隔壁的老张头感叹。
老张头不解道:“几天前不还看了一场热闹么?状元榜眼探花郎,吹吹打打游京城。可不知有多少芳心跟着那些年轻后生去了!”
王二一翻白眼:“能一样么?我说的是婚礼!几天前的那场,不过是群爷们儿游街,有什么好说的!”
“嗤!”老张头嘲笑道,“没见识了不是!两年前天子立后,阵势不该比这个大?再往前了说,二十多年前,那灭门的苏府娶个媳妇儿也是满城欢愉呢!也是,当年你不过是个半大的黄毛小子,哪见了那阵势!听说苏府大开善斋!满城百姓,无论身份,领喜饼的都排了二十里的长队呢!”
老张头正说得唾沫横飞,王二瞧着他那样子却是不耐烦道:“去去去!少给我扯那二十年前的事!你不去说书到真是可惜了!没见识的是你!瞧见没,咱这条街排满的不过都是些没作用的小角色!不信你瞧瞧去!”王二掰着手指头就算,“这天都大大小小的主干上,仪仗的,吹打的,抬轿的,抬礼的,还有送嫁的,跟随的,你看看,看看!都排满了整个京城啦!”
“二十年前的婚礼算什么!”王二一挥手,“那苏家都灭了门了,料他从前也风光不到哪儿去!这场婚礼是什么?这是当今天子亲自主婚!娶的是谁?那是当朝右相舒玄的义女!嫁的又是谁?那可是我炀国堂堂靖北王爷沈逸宁!”
“右相?当年的苏青和不也是右相么……”老张头小声叨咕着,却被王二愈加激动的声音盖过:“圣上赐婚呐!开玩笑!那可是钦赐的绢障百里,红妆千丈!
你可知这新王妃与咱风度翩翩的年轻王爷的故事?嘿!我告诉你!话说这王妃乃出自民间,只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注定了要与王爷相遇,产生身世纠葛的爱情!怎奈那民女不过边境蛮荒的一介药女,身份低微,配不上王爷!
当今皇上便是以此为由坚决反对!哎呦!当着朝堂,那可是大闹啊!多亏了咱英明神武心地善良的舒玄舒大人呐……”
老张头不耐听下去,迈开脚就往里屋跑,却又被王二伸手拉住,挣脱不过,只得苦着着一张脸,继续听着王二胡侃。心里暗骂道:王二你个王八羔子!你才是说书的呢!
王二讲的正是兴起,摇头晃脑,浑身冒汗,一抹额头,索性把褂子一脱,扔在饼铺上,“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继续开讲:“刚才说到哪儿啦?对了,经过舒大人这么一番相助,皇上终于答应让王爷迎娶她心爱的姑娘,嘿!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说到这里,王二眼睛一眯,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满脸红光,看得老张头直哆嗦。
不一会儿,王二转而又面露凶煞的恨恨道:“你说那皇上怎么就喜欢拆散人家有情人呢!哦!我知道了!他是自己娶不着中意的娘们儿,当年被几个大臣压迫着取了个皇后回家,偏偏还说什么国家要节俭,硬把婚礼给他弄得小里小气的,他怀恨在心,就巴不得没人比他好!个……
老张头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连忙向王二告饶:“哎呦喂我的祖宗爷爷!您说的可是皇上的坏话!要说您可回家说!别拉上我啊!要诛九族的哟!我的爷爷!您饶了我吧您呐!”说罢一甩手,竟然挣脱了王二,连忙连滚带爬的奔回了屋子,“嘭”的一声锁上了房门。
长长的送嫁队伍缓缓前行,喜庆的吹打声响彻了整个京城。
夜遥坐在花轿里,沉重的凤冠压得她抬不起头来,繁复的喜袍将她包的燥热不已。她算是明白这上轿结婚的新娘子为什么都无限娇羞了。低着头,那是给压得!红着脸,那是给憋得!泪光盈盈,那是给郁闷的!
夜遥想,入乡随俗啊!我总不能披着雪白的婚纱去嫁给逸宁吧!那不得把别人给吓死?到时候婚礼倒成了葬礼了!
可是她怎么就成了舒玄的义女了呢!虽说她不是真正的苏颜茉,可这舒玄毕竟是她这具身体的灭族仇人啊,她怎么就成了舒玄的义女了呢!
回忆起逸宁跟她说起这件事情时为难的表情,她想,那些事情凌远卿知道,逸宁又不知道么?这天都城中,究竟有多少广为人知的秘密!
想起凌远卿,夜遥心里一阵难过:那是她来到这世上认识的第二个人啊!可是她却没有听他的劝告,只想一门心思的弄到四块墨玉匙离开这里,离开他们。
那日她一从逸宁府上回来,凌远卿早已收拾好了东西倚在房门外等她。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她答应嫁给沈逸宁的事了,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夜遥看着凌远卿细长的凤眼,道不尽的全是担忧。只感觉羞恼、惭愧,张嘴欲言,终是说不出一个字。
无言良久,夜遥看见凌远卿一双凤目翻涌着情绪,声音却仿佛宁静无波:“夜遥,你决定了我便不拦你,只是日后你若是后悔了,拿着这块玉佩,去沉香楼找锦绣姑娘,她必能帮你。如果真有那时,我便来接你。你说……那时你还愿意跟着我去么?”
想到这里,夜遥眼中泪意又起,她连忙止住,深怕眼泪掉下来哭花了妆。
这是她的婚礼,她和逸宁的婚礼!夜遥强迫自己不再想其他,伸手拍拍自己的脸,僵持的肌肉终于牵扯出了一丝笑容。
“落轿!”夜遥听见轿外媒婆的吆喝声。轿子一震便停了下来。
夜遥忽然觉得口渴,想伸手去拉扯自己的衣领,又怕损毁了仪容,只好从盖头的下面,盯着自己脚上一双织锦绣凤的鞋面看,一双手笼在大红的衣袖里局促的绞着。
光突然亮了些,夜遥感觉有人掀开了轿帘,嘈杂的声音、洋洋的喜庆伴随着炎热的空气瞬间涌入。夜遥紧张的从盖头下望去,一只干净修长的手递了过来,夜遥禁不住心头一颤,缓缓伸出一双早已汗湿的手,停在空中顿了顿,终于搭上了那只有力的手掌,随着他的带领下了轿。
外面的阳光可真烈!
夜遥抬起头来,透过厚厚的盖头,她隐约可以看见逸宁的笑脸,刹那间似烈阳一般扫尽了她心中的阴霾。一切不安与躁动便在那一刹那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她,将是沈逸宁的妻。她嘴角的幅度渐渐扩大,竟然扬成了一道美丽的弧,隔着红红喜帕,朝着逸宁展开无声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