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睡着了?”李渫在我身侧问我,淡淡的语气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变得有些忐忑起来,“你……想不想听听故事?”
我愕然转过头去,正对上他晶亮的双眸。
也许是我的错觉,他忽而别过脸去,掩饰过眼底恍然闪过的几丝落寞,“是关于……桃花树下的坟冢……”
“好啊。你讲讲吧。”我好奇的翻过身,摆出小时候听妈妈讲故事时的姿势,趴在草地上,翘起的脚一下一下的轻轻敲打着地面。
“坟墓里的……是个很笨的女人……”他安静了好半晌,终于开始讲起旧事,“就是这个笨女人居然有勇气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李渫的声音低低的,完全不同于以往般轻佻的语气,“她为了那个男人未出阁便生下一个儿子,可那个男人并没遵循诺言迎娶她进门,还在她家道中落后落井下石……那晚的雪好大好大,她抱了儿子去找他,希望能让孩子认祖归宗,可是那个男人的府门始终没有打开过,直到女人被冻得昏了过去……”
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可恶的无良男!我恨得牙痒痒,如果让我碰到他故事里的“男猪”,本姑娘一定在他脖子上挂个大牌子,上书“本人陈世美转世”,以便他更好的接受世人的唾弃!咳咳……有点扯远了,不晓得天裕朝的人心中有没有“陈世美”这个概念哦……
正愤愤想的出神,我忽然发现身边的人半天没了动静,忍不住侧过脸看去,只在皎洁的月光下看到他眸底闪烁不定的微光,而静静垂在身侧的手掌悄然握的死紧,那双指节泛白的双拳顷刻让我联想到某种可能。
“……直到那孩子六岁,男人的家仆忽然找到在千里之外艰难度日的母子二人,说要接孩子回去。女人大喜,高高兴兴的随了他们回到燕京,迎来的却是男人要将孩子送走的马车。他说他欠了别人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所以要把孩子送给恩人报恩,女人不愿意,说即使要送,你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啊。可那人说,另外一个送不得,那个儿子是千金之躯,而这孩子,只是他不小心流落在外面的一个意外……”
多伤人的话啊,当一个女人忍受十月怀胎之苦,为心爱的男人生下一个孩子时,他却全盘否认了孩子的意义,甚至不顾骨肉亲情的要把孩子送给别人偿还什么恩情,这样的男人,真是禽兽不如!
浓浓的心疼瞬间包围了我,这个一直让我感觉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居然有这样的凄凉身世。
原来,他外表的那些不在意,那些玩世不恭,终究只是一层一层的保护色罢了。除去光鲜亮丽的外表,他其实一直活在那晚的大雪天里,他其实一直是那个陪着娘亲跪在门外的孩子,等着那扇冰冷的门忽然打开了,拉他进去……取取暖而已。
“你恨他吗?”我问,至于他日后为何会成为沐风王的义子,都无关紧要了。
“有人说过,恨一个人就代表你在意他,可我,根本不想让他占据我生命的一丝一毫,所以,我宁愿漠视他。”
你真的是这样想么?那为何,你还要带我来见他呢?
明白了,我明白了,他为何会如此对待祈司,为何会这样惦记坟墓里的女人。可是我也知道,他心底一定还有一丝的企盼,那是对亲情天生的眷恋呢。
我犹自沉浸在他的故事里,不能自拔。李渫却在这时拍拍身上的草屑站起身来,对我说:“夜深了,你回去睡吧,在这里会冻坏的。”
无语跟着他走回茅屋处,我站在门外,看他转身欲走回桃林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叫住了他,试探着问:“你,真的不进去睡?”
李渫摇了摇头,“这是那个人的屋子,我是不会进去的。”
“不对,现在,这里是我住的,所以,这是我的屋子!”我冲他狡黠一笑,伸手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锭碎银子,放在屋子的门槛外,“瞧,我付了房租,今儿晚上,这屋子是我的!”
“你……”李渫看着我,深邃的眸中闪烁着不明的神色,末了小声感慨一句,“你还真有作山贼的潜质啊!这般强硬。”
我掏掏耳朵,装作没听见,过来拖他就要进屋。
“你确定要我进去睡?”他眨巴着眼睛,再问我一遍。
“磨叽什么啊,赶紧给我进去!姑娘我还等着睡觉呢!”我火大,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扭捏了!
谁知下一刻,这人居然又回复到往日的**状态去,只见他斜倚着门框,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的瞅着我说:“垂涎我的美色这么久,终于让你得偿所愿了吧?”
……
你大爷!白白浪费了姑娘我半桶同情!
黑着脸走进屋内,我抱起床上的棉被一把丢到地上,“你,给我睡地上。”
“不用我先暖床?”他又来招我。
“滚蛋!”我拿起枕头狠狠砸他,“睡你的觉吧!”
使劲的砸倒在床上,我把床板当成他来泄愤,却听“嘎吱”一声,接着“啪嗒”一下,再接着“轰隆”一声——床板彻底塌了……
……
半个时辰后,我俩一个东边一个西边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漆黑的屋内还不时传来他的几声闷笑。
“给我睡觉!不许笑!”
“可我睡不着。”
“那就数羊!”
“怎么数?”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Zzzzzz……九只羊……涮羊肉……@#%@……”
“喂!你睡着了啊?”
“%¥&***#%@……”
“……那就……睡吧……”
第二天一早,我刚张开眼睛,眼前这个放大版的美男春睡图就这么大喇喇的充斥在我眼内——只见咱们天裕朝堂堂沐风王半敞着衣衫,露出精壮的小麦色胸膛睡得活色生香,柔滑的肌理看得我鼻血就这么措不及手的顺着淌了下来……冤孽啊……
“你醒了啊……”美男眨眨无辜的眼睛,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
我这厢连忙手忙脚乱的捂住鼻子,擦掉奔流酣畅的鼻血,“嗯,起来准备吃早饭吧。”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地跑出房外。
春天刚刚过去,我这春思得似乎晚了点吧……
深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浓郁的花香瞬间让我头脑清醒过来。
“早啊。”茅屋另一间走出的人正是祈司,我一阵浑噩,眼前这个笑得云淡风轻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李渫故事中的“无良男”啊。
“先生早。”我略略露出个不自在的笑容,忙打着哈哈说:“我去准备早饭吧。”
躲进厨房,我一边做饭一边思索着自己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祈司。翻脸?不行,人家好歹替我解了毒,虽说这毒是他儿子下的……儿子?那么说祈弦就是李渫同父异母的弟弟咯?
扯远了扯远了……可是,要我拿出昨天那般对待恩人的心态去对他,心里又有些不忍,毕竟他做了那样抛妾弃子的事……哎呀,算了,到底是人家的家事,我还是自在的对他好了。
正想着,那边李渫慵懒的从我昨晚居住的小茅屋走了出来,撇见门口呆愣一下的祈司,他踮起脚尖驱驱我放在门槛处的碎银子,冷冷道,“我可是付了房租的。”
混蛋!那可是我的银子!
好吧,加上这七钱的碎银子,算你一共欠我一百二十两七钱了!
我正手忙脚乱的煮粥做菜,身后祈司忽而卷起帘子走进来,一脸温和慈爱的看着我,就连说出来的话中都带了浓浓的亲情色彩,“阿筝虽然顽劣,可本性是好的,看样子你们小两口倒是处的不错……”
我们?小两口?
脑中轰隆一声,被雷劈了估计也就这声音了。难怪他误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这样封建保守的年代说什么也没发生,简直跟告诉别人“我们只是脱了衣服背唐诗”一样令人难以相信……还有那块被我泄愤到塌掉的床板——我脸上不禁现出条条黑线,该不会让他以为我俩太过“疯狂”所致吧?
我忍不住在心底哀嚎一声:我那薄薄得清白啊……
祈司还径自在旁边满目欣喜的看着,充满父爱的眸光几乎让我想挖个地缝钻进去,“多亏了你,否则他必定不会走进我的住处,含烟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原来李渫的娘亲叫作含烟,听名字也猜得出,她一定是位绝色美人。
我尴尬的回身一笑,委婉拒绝了他的谢意,“先生过奖了,让他一个人睡在外面,着凉了可就不好了。”那样的话还不得劳动我伺候着!
我忍下半句话没说出来,可看祈司微笑的眼睛又弯了弯,这才回味自己话里话外分明都透露出对李渫的关心。
误会越来越大发了啊。
我无力的叹了口气,算了,随便他吧。我边忙活边暗自下了决心,反正现在我的毒也解了,等出了谷就跟这家伙分开吧。
自己的心事自己明白,我与他相处越久,了解越多,他在我回忆里所占的分量也就越重……可我终究是要回到现世去的,有些不知不觉萌芽的东西……还是狠心压抑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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