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云轩书房中,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墨色向秦少怀低声禀报道,脸色严峻,“慕容山庄的庄主慕容狮被杀了,现场却有一块云轩的令牌。”
正在看两个月后武林大会地图的秦少怀蹙眉,脸色也瞬时凝重起来:“慕容狮死了?”慕容山庄是武林中昌盛了一百多年的帮派,名声几欲和少林武当相提并论,而其世代传人也因有独门秘学,在江湖中也有一席地位,但是慕容世家的人向来不太理会江湖这些纷争,因此在武林中处于一个很微妙的地位,大家都很敬重慕容世家,也不曾听说它可曾与什么人结了怨。而这次武林大会,云轩在一个月前已派了人秘密前往慕容山庄,拜见庄主慕容狮,以请其能在之后的武林大会时处于中立位置即可。如今慕容狮突遭横死,现场居然还留下了云轩的线索,这件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墨色点点头:“嗯,我接到探子来报,今天早上下人在练功房发现慕容狮被钉死在墙上,估计是有人在夜里下的手,而尸首边上则留下了只有云轩子弟才有的含光令。”
秦少怀脸色越来越凝重,“另外,慕容狮的长子慕容盛一早已经率人往云轩来了,估计差不多这时候也该到了。”墨色低声补充道。
“他带了多少人?”秦少怀蹙眉。
“四个人。”
“四个人?”秦少怀不禁讶异,若是来兴师问罪的话,只带了四个人来,这慕容盛未免也太托大了。
“也许慕容盛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墨色低声,“毕竟现在的云轩不是轻易可以招惹的。”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禀报少主,慕容山庄世子慕容盛求见。”
屋内的秦少怀和墨色换了个眼色,然后沉声答道:“知道了,吩咐下去好好招待慕容世子,我马上就来。”
“是。”
“呵,说曹操曹操就到啊。”秦少怀冷笑了一声,语气复杂,他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深吸了一口气,望了一眼站在桌前的墨色,提步向外走去。
悠然阁。
“慕容世子,久等了!”秦少怀大步迎上去,没有以往待客的微笑,反而神色严谨。
坐着的慕容盛并没有立即起身,他转过头朝秦少怀看了看,微微眯着眼,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态度,这位慕容山庄的长子年纪大约三十不到,穿着手工精良却不张扬的素色长袍,温润而又成熟,看得出来从小就培养出的优雅气质。直到秦少怀一直走到面前,慕容盛才缓缓起身,稍稍抱了抱拳,语声淡淡:“秦轩主。”
秦少怀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做出请的手势,然后踏上台阶,坐在大堂中央主人的位子上,目光停留在坐在右侧方的慕容盛一行五人。
慕容盛向身后的四个随从低语了几句,那四个虎背熊腰的随从便出了屋子,秦少怀的神色动了动,刚刚那四个应该就是慕容山庄的四大护卫了,难怪此番慕容盛敢只带四人就闯入云轩,原来是有了这四个以一敌百的好手在身旁。
现在悠然阁里只有秦少怀和慕容盛两人。慕容盛咳了咳,面沉如水,道:“秦轩主,我等此行的目的想必轩主应该都知道了吧。”
“哦?”秦少怀笑了一笑,神色不动,“少怀还真不知,请世子明示。”
“啪”慕容盛忽的一拍桌子,怒极站起身来,目光如剑盯着坐在堂上的秦少怀,呵斥道,“昨夜家父横死在山庄内,而尸首边上竟留有你云轩的含光令,秦少怀,你作何解释!”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令牌,向秦少怀脸上扔去。
秦少怀微微偏过脸,“嗖”的一下,食指与中指夹住了来势迅疾的令牌,翻转检验了一番,淡淡道:“不错,这确实是我云轩的含光令。”
“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拿着假的故意栽赃你不成!”缓了缓语气,慕容盛沉沉道。
温文尔雅的云轩轩主眼里忽的露出一丝冷笑,他将含光令放在一旁,起身走下台阶:“世子刚刚说有人杀了慕容老庄主,还故意将我云轩的含光令遗留在尸首旁边,我就不信,如此明显的栽赃嫁祸,难道世子竟看不出来?”
“哼,”慕容盛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慕容山庄至今秘不发丧,我还携四大护卫亲自前来见轩主,是为了什么?慕容山庄虽一直不理江湖纷争,但也不是好惹的!若不是知道此桩谋杀必另有隐情,今日一早整个武林便知道你云轩暗杀慕容山庄庄主的事情了,何须我现在和你在这废话,毕竟,在下也不想家父死不瞑目。”
秦少怀静静听着,没有插话,慕容盛顿了顿,目有深意的看着秦少怀,继续道:“但是,为何那杀手独独要栽赃给云轩?慕容山庄素来与人无仇,我想这其中原由与你秦轩主也脱不了干系吧。”他语气低沉,暗藏锋芒,“也许,若不是因为你云轩的话,家父也不至于惨遭人毒手,这件事你云轩必要承担五分责任!”
“那世子的意思是?”秦少怀不动声色的问道。
“一个月时间。”慕容盛直视着秦少怀黑色的双瞳,“一个月内若云轩不能抓到凶手,给我慕容山庄一个交代,那么,”他微微冷笑,“两个月后的武林大会秦轩主也不用参加了,慕容山庄倾尽所有也誓要覆了云轩,江湖中将绝无轩主的立足之地!”
如此露骨直白的威胁,秦少怀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温润:“世子放心,追查凶手,云轩自当竭尽所能。”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只不过,这十多年来,这样的威胁秦某已经听得多了,倒还未曾亲眼见过。若此事真要到此地步,秦某奉陪到底。”
不知为何,慕容盛心中一颤,他默不作声的深吸了一口气,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领主一点也不像寻常青年男子,他身上有着三十岁男子才渐渐历练出的从容与气势,还有四十岁男子有的深沉心机与城府。即使父亲当年也未必有他这份气魄吧,这个云轩轩主果然不容小觑,看来此番选择先与秦少怀会面再另行商议父亲被杀一事的决定没有错。
慕容盛掩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握紧,眼神深而冷:“好,一个月后,希望轩主能给我慕容山庄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何?”回到书房,墨色问道。
秦少怀冷笑了一声:“这个慕容盛也不是等闲人物。”
墨色沉吟:“慕容山庄绝技踏雪兰山名闻天下,而慕容狮更是慕容山庄百年以来的武学奇才,将踏雪兰山修炼到了出神入化,杀人于无形之境界,怎么会轻易被人就杀了呢?”
慕容狮今年不过五十岁出头,一个月前秦少怀亲自前去与之密谈的时候,还见他身子骨硬朗,没病没灾,更看得出其内力深厚,脸色红润,“难道,是慕容山庄自己人所为?”
“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墨色脸色沉郁,“我总觉得似乎有一股势力在暗中与云轩作对,这次慕容狮之死只怕是刚刚开头。”
秦少怀一愣,又想到之前卫灵儿莫名其妙被劫一事,心中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笑笑,拍了拍墨色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下之急是先查出慕容狮的死因。”
“嗯。”墨色点点头,“今晚我会亲自潜进慕容山庄查探一番。”
三更时分,月色空朦,邱府上还掌着灯,别院里四周都有人把守着,并小心翼翼的退开三丈,让自己的主子放心议事,婆娑的树影下摆着一张酒席,虽无奢华却极尽精致。
酒席边坐着两个男子,月桂的影子投在眉目清秀的脸上,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显阴柔,邱南月举起酒杯,向对面的人邀杯:“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梅先生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倒是在下拜托大人的事,还请大人放在心上才好。”坐在对面的男子皮肤白皙,论气质丝毫不输邱南月,他大笑起来,举杯一饮而尽。
梅清远——宁王赵徵的心腹手下、智囊,有当今诸葛之称——微微笑起来,向身后轻轻拍了两下手,不一会儿两名手下抬上来两个檀木箱子,皆有二尺多长。他稍稍比了个手势,箱子打开,一时间灿烂的金光耀亮了黑夜,刺得人睁不开眼,那偌大的箱子装得竟是满满的黄金!
“这是宁王的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邱南月狭长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望了眼满箱子的黄金,唇角噙着一丝猜不透的笑,执着酒杯,只看向杯中澄清的酒酿,这酒是前阵子御史王铭章送的酒——冷香凝,据说五年才产得十坛,极为珍贵,这就清澈见底,浮着淡淡的酒香,并不熏人的厉害,入口香淡,回味无穷,果然是好酒:“都说宁王属地江南,富庶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呵。”
梅清远看着邱南月那狭长的眼睛,微微一凛,眸光浮了浮,这句话,他是收还是不收?
忽地邱南月放下手中的酒杯,向对面的人抱拳笑道:“如此,还请先生替在下谢过王爷。”
“一定一定。”梅清远大笑起来,向邱南月又是敬上,“南月兄,这杯在下先干为敬了。”
送走梅清远后,着人撤去了酒席,院子里又恢复了沉寂,空气中还弥漫着名酒冷香凝的香味。邱南月似乎有些不胜酒力,站在廊下,冬日的冷风吹得他稍稍清醒些,他狭长的眼睛又眯了起来,望着天际边半隐的满月,呼出的气息也是冷的:“这个宁王果真是沉不住气呵,如此便就要动手了?”
“我的这位皇兄,向来好高骛远,什么野心也藏不住的。”背后传来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隐没在暗处,刚刚在酒席十步之外的暗处居然还有一人,且数十个卫士竟毫无知觉!
邱南月似乎意料之中,没有感到任何讶异。
“只是可惜了这个梅清远,是个人才,若是能收为己用就好了。”赵雍叹息道。
“我调查过梅清远,倒是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邱南月的目光沉了沉。
“哦?什么奇怪的事?”赵雍脱口问道,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个人才。
“梅清远一家老小都被宁王安置在城北的红梅山庄,四周有重兵把守。不知道是梅清远太信任宁王了,把家人交给他保护,还是——”他看了眼赵雍,目中有锐利的光芒,“被宁王扣押成了人质?”
听了这话,赵雍反倒是笑了:“以我皇兄的手段不用说定是第二种了。”
邱南月微微笑了笑,点点头:“不错,所以我有个法子。”
“从宁王手里救下他的家人?”
“不,那样的话,梅清远未必会真心诚服,在他心中,你们这些王室权贵只不过是拿着他家人的命来胁迫他罢了,这样,你最多只会成为他眼里的第二个宁王而已。”黑夜里,邱南月的笑愈发的森然,“只有杀了他一家。”
“杀了?!”赵雍一惊,“那这样他还能为我们所用?”
青衣男子望着阶下的腊梅,唇边的笑容越发莫测:“自然不是要您动手,而是假宁王之手,到时梅清远对宁王必恨之入骨,彼时王爷再对他施以恩义,那梅清远也想借你的力量除掉宁王,对您自然也是忠心不二了。”
“可是,宁王也不会傻得如此冲动就杀了他一家啊?”赵雍微微皱眉。
“谁杀的并不重要,只要让梅清远相信是宁王所为即可。”他唇角的森然冷意不禁让赵雍有些发寒。
“不过,”邱南月看到赵雍眼神的变化,笑了笑,神色不动,“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若梅清远是真的忠于宁王,王爷莫要太过惜才,该杀时便要杀,这样的人若不能为我所用,也断不能留给敌人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那是自然。”赵雍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这个清癯的身影,脸色渐渐阴郁下来,眼前这个书生确实比初见他时手段更为狠毒老练,成了他的左膀右臂,这不正是他希望的么?怎么此刻心里却生出一丝悔意出来?
邱南月转过头去,手拍栏杆:“这些王爷不用操心,南月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开封的夜总是安谧寂静,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原本漆黑的天空忽然断断续续飘起了小雪。乔陌站在窗前,抬手伸出窗外轻轻触碰那雪花,雪花落到温热的手掌上不一会儿就化成了水。
明日,明日便能见到她了吧?乔陌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眉眼,完全感受不到深夜的彻骨寒意。
“乔大哥,你睡了吗?”门外响起一声轻唤,乔陌愣了愣,拿了台上的烛火去开门,走到门口一看,只见门外站着凄凄然的沈小青,他赶紧让她进来,回身关严窗户,看她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又连忙给她倒了杯热茶,等到她苍白的脸色稍稍缓和才问道:“小青,这么晚了有事么?”
沈小青捧着茶杯,鼻尖冻得红通通的,空荡荡的眼睛望着茶杯好一会儿,才低低的问道,声音细如蚊音:“乔大哥,你,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嗯?”乔陌愣在原地,万没有想到她半夜三更前来只是为了问这个。他沉默了片刻,望着沈小青埋得低低的容颜,似乎是明白了少女的心思,眉头皱了皱,还是点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只得生涩的应了一声。
沈小青心里一沉,手中的茶杯险些掉在地上,她微微闭上眼,拿着杯子的双手轻轻颤抖,颊边落下的发丝遮掩住她此时的神情。
乔陌心有不忍,走进了两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此时沈小青抬起脸来,出乎意料的那柔美的面容上竟挂着明媚的笑颜,弯起嘴角:“呵呵,我就想嘛,乔大哥这么好的人肯定有一位漂亮温柔的姐姐才能配得上呢。真想见见那位姐姐呵,只可惜我看不见。”
乔陌刚想伸出安慰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听了她这话,心里也是一片酸楚,僵硬的笑了笑,眼前似乎又浮现赵如眉一向冷漠的神色,一想到明日便能再见到他,心里不觉明朗起来,倒忘了顾及沈小青的感受:“也许明日你就能见到她了,她呵,是很漂亮,不过却不温柔,脾气更是坏得很,不过……”
即使看不见乔陌此刻的神情,沈小青也能听出他深情的语气,神色黯了黯,从袖中掏出一个平安符递给乔陌:“乔大哥,这是我前些日子上相国寺为你求的平安符,你放在身边吧。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了。”
乔陌慌忙接过平安符,看着她站起身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沈小青走到门边忽的又停了下来,转过脸来,颊边是动人的梨涡,声音柔柔的:“乔大哥,希望你和那位姐姐永远幸福。”
乔陌讷讷应了一声,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复又看了看手中的平安符,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叹了口气,把符收入了怀中。
沈小青出了房门后没走两步远,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落下来,**双颊,她背倚着墙,双手环抱慢慢蹲下来,她拼命的捂着嘴巴,生怕哭声漏出去半分。
彼时,开封的夜寂静而孤廖,鹅毛大雪弥漫了整个京师,似披上了一层华丽的王服,亦或是丧服?谁又能预知这样的沉寂下,明日会是怎么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