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承高速下来，沿着国道钻进山里，张东伟的车速虽然降了不少，但也在时速100 公里以上，一路蛇行，不管是毛驴车，还是拖拉机，都被灵活地超越。到达密云水库边的一个农家乐门口时，暮色将至，夕阳，还在山后散着一抹淡红。张东伟一脚刹车，苏涵手脚僵硬地下了车，干呕了两下，强忍着没吐出来。门口还站着两人，一个掐着一只秒表盯着：“54 分37 秒。唉。”另一个凑过来看了一眼：“得，就差几秒，认赌服输。”这二位转身进到院子，在丝瓜架下各自打开车的后备箱，一个拎出一个大牛皮信封，一个拎出一个报纸包，他们递给张东伟：“一人输一万，算你狠。” “这次玩命玩得值，总算意义比较崇高。”张东伟接过那两包钱，转手塞进苏涵怀里，拍着苏涵的肩，就如挑西瓜，“我这哥们，去了一趟川藏线，就魔障了，一直在张罗着为藏区捐建帐篷小学的事，这回，算你们一份。
积点善，抹抹你们干的那些坏事儿。” 那两个人哈哈笑着：“赌输赢还能捎带着行个善？得，我们还沾这位朋友的光了。”输钱不眨眼，人家赢了钱干什么，他们也并不关心，打了个哈哈，那两人开车走了。苏涵抱着钱，脑子还有些发晕，但他心里有事儿，还是赶快掏出手机，看上面有数个曹胖打来的电话，不由心里一紧，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张东伟跳到农家院后的田里，摘了根黄瓜，在水管子里冲了冲，咔嚓就咬了一口。老板兼厨子，从水池里捞起一条虹鳟鱼：“是垮炖还是烧烤？” 农妇端着一小筐土鸡蛋，缠着他买上几斤。苏涵，没吐都不错了，已懒得点菜了。他忙给曹胖回过电话去，他想象着这个火烧了眉毛的曹胖，不知会急成啥样了，可他居然正在家里炸茄子：“我女朋友过生日，我今天要不陪她呆着，这个月都别想过好。当然，主要是海舟请了高手助阵，今天就放我一马吧。” 挂断电话，苏涵摇了摇头，这个曹胖，关键时候掉链子，不指望也罢。
看来，这次的麻烦不小，王海舟居然找了外援来助阵。也好，有应对就好。对呀！王海舟以前就是干公关出身的，几年前加入乐网，是做市场营销，后来公司发展壮大，他才负责起了人力资源。创业的那帮老员工，各个都是大拿。在公关上，海舟的人脉肯定没问题。手机里，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号码，苏涵正犹豫是谁，他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赵楠，又一想，他存了赵楠的电话，如果是她，应该有名字显示。他不由为自己的小心思有些脸红。正想着，这个号码居然一亮，又打了进来：“苏总，你好，我是宋云朋，今天上午，咱们在‘互联网娱乐发展论坛’上聊过。” 曹胖说过，网上骂乐网裁员最狠的，就是这个宋云朋的麒麟网。苏涵连忙做出笑声：“宋总你好，你的演讲，我听了一半，很有收获，可惜，我赶着回公司开会。呵呵，我特别有印象的是你的那个观点，纸质媒体，将来会走高端、小众的路线，成为奢侈品。”
“预测，只是预测，”宋云朋笑了两声，话归主题，“纸媒的未来，可不像网络媒体，要不，我们也不会推出麒麟网了。对了，我也正想问问，你们乐网，发展潜力这么大，为什么要裁员啊？” 苏涵恨恨地笑道：“你们媒体就是厉害，这么快就满城风雨了。”宋云朋倒是轻描淡写：“我也是看了一个记者提的选题策划方案才知道的。我的弟兄们很关注你们乐网，不过，我一看主题，就吓了一跳，‘乐网的七宗罪’……”
听到这个标题，苏涵大脑瞬时充血。宋云朋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我当时就先扣下来了，媒体对企业，应该善意地报道嘛，哪能做这种倾向性很强的选题呢？”
在雍和宫附近一条幽长的胡同里，藏着一家茶舍，小小的四合院里，飘着淡淡的古琴声，清雅，安静。琳达盯着手提电脑，细细浏览网上关于乐网裁员的新闻。简约的职业装，让人更容易注意到她秀美的脸庞，她的头发盘了个髻，显得很干练。
夜晚，在北京几乎看不到星星。一只猫从瓦屋顶上一纵身，跳到院里的石榴树上。一片树叶旋转着落下来，王海舟眼疾手快，伸手抓去，没让它落到琳达的茶杯里。他见琳达抬起头来，忙问：“有救吗？”琳达笑了：“不是什么致命的问题。” 王海舟松了口气，掏出一支烟：“那就好，等苏涵到了，你给他分析一下。
” “苏涵，是什么样的做事风格？”琳达端起茶来，考虑着表达的尺度。王海舟深吸一口烟：“他人不错，很容易沟通，具体到公关上，有直觉有意识，但没套路。你呢，这回要能把他震住，那到乐网来的事，他能说得上话。” 琳达微微一笑：“乐网是个有前途的网站，不过，对我们打工的来说，我更关注的是团队小环境，比如，我的空间有多大，我的直接老板是否思路清晰，是否信任我。” 王海舟向前凑了凑：“我告诉你你的空间有多大吧，苏涵这个人，是创业型的，工作越刺激，他干得越来劲。以前，做产品经理，一手搭建乐网的乐活社区，现在，天天多少人在上面偷菜、种花啊。” “人才啊。”琳达应和着王海舟对苏涵的夸赞。王海舟却一摇头：“公司大了，不可能再靠个人英雄主义了，公司空降了那么多职业经理人，他这帮创业的老员工，都不太服。COO 丘华强，和他一直炝炝着，看这样子，早晚得走。” 王海舟把自己茶杯挪到桌沿，留出了桌上的一大片空间：“而乐网，作为上市公司，又是娱乐网站的带头大哥，下一步，肯定要着手强化品牌，这意味着什么？——市场公关的地位，必须得提升，这一块，你如果一手把它做起来，说实话，市场副总裁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遥望。”
“呵呵，还是老同学抬举我，我都副总裁了，那你往哪儿摆啊。”琳达打个哈哈，轻轻掩饰了一下眼中闪过的一丝光芒。王海舟倒是很认真：“无论如何，跳槽过来，期权，我帮你争取，月薪至少能增加5K ，谁还和钱过不去啊。”
张东伟的GT狂奔进城后，汇入车尾灯的长龙中，就没法再撒欢了。苏涵扭捏了半天，收下两万块钱：“我按1∶1 的比例，也捐两万，这捐款，保证财务透明，用途，也给你们有个交待。”
张东伟不当个事儿：“得了吧，交待什么，打赌的赌资，搁平时，不是吃了就是喝了，怎么花都是糟踏。
用来还了个大人情，我痛快了。” 苏涵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捐款捐物，本质上，是拿钱赎买一点安慰，让良心平静一些。是一种偷懒的做法。这种懒惰，会培养出另一种懒惰。” “什么意思？不行，你们文化人说话都太高深，我这脑子就算高速运转着，都判断不出你说的是不是人话。”张东伟啧啧地叹气。
苏涵愁眉不展：“乐网有帮网友，捐的一批藏炉，还没送到指定地点，就被当地的人给哄抢了。物欲在高原上横流。真不知道我们是帮助了他们，还是污染了他们。”
“嗨，帮谁不是帮啊。对了，你和你说的那个支教的女孩子联系上了吗？”张东伟一下子又触动了苏涵的心事。苏涵摇摇头：“没有，我是真心佩服那个女孩子，肯花大把的时间在那个偏僻荒凉的地方呆着。用公益之心，包容冷漠、贪婪。”
张东伟见苏涵心事重重的，一拍方向盘：“肉麻，起鸡皮疙瘩。你口琴带了没有？来一首《苏姗娜》。”
苏涵边从随身的电脑包掏出口琴，边调整了情绪：“当然，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佩服一下就行了，你继续你的糜烂生活。不矛盾。”
在缓缓的车流中，苏涵尽情地吹了一首刚练的曲子——《高原红》。琴声悠扬，仿佛把俩人又带回了在西藏的那些日子。
苏涵赶到茶舍时，已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琳达站起来，反而先道歉：“不好意思苏总——哦，苏涵，海舟说你们都是直呼其名的——你出城了还得把你请回来，主要是，公关上，时间就是生命。抢到先机，会让下一步的工作好做很多。”
王海舟招呼大家坐下：“琳达，是我的大学同学，后来去了英国，在威斯敏斯特大学读的公关。现在是微霆高科大中华区的公关总监。我特意请她帮我们出出主意，裁员裁得挺顺利，可别在舆论的事上出大麻烦。”
琳达忙摆手谦虚，一张口，又是以赞美开路：“听说苏涵是产品经理出身啊，其实，与用户打交道，产品本身就是最好的公关界面。乐网这么受用户欢迎，说明苏涵您本身就是公关大师啊。”
苏涵刚要谦虚一下，可琳达根本不给他张口的机会，直接干练地切入主题：“当然，今天，咱们谈的是狭义的公关，这方面，我有一些心得，可以与大家分享。”
得体，言简意赅，苏涵这下放心了，有这位琳达在，这次公关应对，应该问题不大：“琳达，您也看到了，海舟他们在裁员上，其实为被裁员工争取了许多利益，但网上还是一片指责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好事，没有冲突，当然成不了新闻，这是媒体的选择取向决定的，首先得承认这个规律。”琳达抿了口茶，“具体到这件事，你们犯了一个小错误，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让公关参与。我这位老同学，肯定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偷偷摸摸把人裁了就完了，是不是这心理？”
王海舟见琳达在看他，忙假装被说中：“呵，是是。”苏涵叹道，曹胖真应该来听听这一课。琳达看着苏涵，继续分析：“其实，裁员这件事，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公关素材！”苏涵忙假装特别感兴趣，“噢？”
琳达侃侃而谈：“乐网正在急剧地扩张，忽然，而且是首度裁员，这事儿，有足够的新闻点啊，媒体肯定关注。你们想想，裁撤IM 部门，核心的信息是什么？”
苏涵知道琳达这是设问，忙挤出愿闻其详的表情，琳达继续讲道：“这是表明，你们要专注于娱乐产品，同时，把IM 开放出去，这是一种与业界共赢的姿态。可惜，浪费了这个为你们公司品牌加分的好机会。
” “不愧是专业人士，我们要捂着盖着的事，让您这一说，倒是应该早一些大肆张扬才对啊。”苏涵以夸赞来表示自己听得认真。
他想起来，凯文一直强调，裁撤IM 部门，是投资人会高兴的事，可惜，他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能提前做好这个信息的传播，那该多好。苏涵有些懊悔：“可是，现在已经一地鸡毛了，还得想办法收拾啊。”
琳达咬了一下嘴唇：“我看了一下网上的新闻，你们犯的最严重的错误，在于没有一个良好的新闻沟通渠道，很显然，你们负责公关的‘相关人士’，没有准备好一套应答的措辞，他的回应，是随意的，甚至是情绪化的。其中，对被裁员工的贬低，在这种情况下，是非常不适宜的。”
说罢，琳达掀开电脑，把屏幕推向苏涵：“我刚才向海舟了解了一下情况，草拟了一个针对本次裁员的官方声明，你看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