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深冬冰冷的夜风拂过裸露在空气中眼部,有些冻人。
华瑾从空中悄然降临明月殿的内阁,有淡淡的月光倾泻在她那张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银质面具上,反射出一层看似温和的光芒。
今天是北原国这个冬天里难得的晴天,听司天监的人说,再过一些时日,这里就要进入阴雨绵绵的元月了。
嗯,看来今晚之后,北原国的上空,将要在很长一段的时间里,处于灰暗的云层下。
明月殿中,飞身而出几道蝙蝠一般的黑色身影,他们身上的衣服,与华瑾所穿着的夜行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全身下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是露着一双眼睛在头罩外面。
华瑾的身体迅速浮起,凌空驾出杀招。
殿中出来的人一共有五人,看身手,都是些不错的练家子。红荆说过,这明月殿的内阁,一共分为三层防御,如今看来,她只不过是刚刚到了门口而已。
华瑾眨了一下眼睛,提气闪身冲了过去,如同一道急速盘旋的风,在五个还未排好队形的武者之间迅速地来回了几圈。
只听砰砰几声脆响,五个人还没来得及比划出什么看家的本领,就已经带着诡异的眼神,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过了半刻,才有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低吟。
就这样防护速度,也能让霍惜言在北原的王宫扛了这么多年?华瑾心中冷漠地想着:这么说来,这北原王宫中,也太好混了些……
第一层的人已经放倒,第二层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出现。
华瑾眼中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纵然是修为和武学都高过普通武者的数倍,她还是在脑中经常回顾师尊的那句“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不能有事。
静安殿中,商坠还在等着她。
商坠,还没有见过他父亲的样子,等她完成了北原国的任务,相信到那个时候,就会有能力将商坠带到那人的眼前了……
她正在暗自思忖间,已经察觉到有三人手持双剑,将她包围的滴水不漏。
不容华瑾多想,那六把长剑已如六条破云而出的游龙,闪电般向她身上的六大要害袭击而来。
对手的气势如同破竹,一气呵成,无法阻挡。
眼看那寒气逼人的剑尖就要触到身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极,华瑾的身影腾地一下,居然生生地消失了空气中!
什么?
三个持剑的防御武士眼中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不可能!第一层的防御让人破了也就算了,毕竟北原国不是没有高手的存在……但是这第二层,只要面临他们三人协力使出的剑法,将入侵者陷入包围之势……是不可出现逃脱之事的!!!
几个武士正在纳闷,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上空中有人无声逼近的声音。
“咔!……咔!……咔……”
根本就开不及做出准确的反击,随着几乎是在同时响起的三声脆响,三位武者的头像是被人拧断了一样,无力地垂下。
几个人手中的剑,也随着哐啷的声响,掉落在了地上。
华瑾的手上还残留这那几人后颈上的温度。
有时候,想要在与顶尖武者的生死搏斗中胜出,必须要有一个比他更快的速度,还有一双始终精确达到心中所想的手。
赢过速度的,是准确无比的击杀。
明月殿的门在华瑾的眼前缓缓打开。
华瑾迎着屋中的穿堂风,凌冽地进了正殿之中。这些年的武技练习,已经让她的身形变得十分的匀称灵活,脚步优雅地像一只猎食的豹。
“你是太后与贵嫔的人?是朝中的人?……还是王的人?”
霍王后换下了早上的那一身华丽后服,只穿着一身雪白的寑衣,看上去毫无杀伤力。
第三层防御呢?
华瑾警惕地,用她过人的五感,不放过感受殿中的任何一丝细微风吹草动。
她很快发现,这殿中存在的武者,除了自己,委实就只有王后一人了————出生于北原国显赫的将军府,这位霍将军的孙女会些武功,实在是合情合理的一件事。
只是怪就怪在:这霍王后,似乎过于自信。
以华瑾的推断看来,这位王后娘娘的武功,甚至连第一层的防御人员,都有些不及。这样的水准,居然能坐镇最后一道防线?华瑾心想:当初安排这个防御的人,未免也太过儿戏。
“怎么不说话?”霍王后看见华瑾沉默不语,顾自从书桌前慢慢站起身来:“也罢。从本宫住进这明月殿开始,就没有人从那两道防线中进来过……能将那几位高手在一招之间击败的,你算是第一个做到的人了。”
华瑾的脸上带着面具,脸上没有那张静美人的面皮,就算是出示自己的真实面目,只怕这王后也未必能认出她来。
“是吗?”
华瑾故意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变成一种陌生的沙哑:“不管是怎样进来的,用了一招还是两招,有什么区别么?……”
“呵呵,你说的没错。反正凭本宫的武艺,死在你的手下,也只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而已。”霍惜言黯然一笑:“对于幕后想杀本宫的人,本宫现在已经没有兴趣知道了……只一件事,希望你成全。”
“说说看。”华瑾的声音冷漠刺骨,像是殿外呼啸的北风。
“一国王后,死得总要有些尊严。”霍惜言神态自若,视死如归:“这些年的厮杀、图谋,争斗……本宫……我已经非常厌倦了。从我第一晚住进这明月殿开始,我的夫君北原王殿下,就亲手给我喂下了让我终生不孕的汤药————我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这几年来,人前,我和他是相敬如宾的王室表率;人后,我们是恨不得对方立即死去的敌人……”
“那王后今天,为什么还替这位北原王保住所谓的‘二王子’,如果那真是王的血脉,看着你的敌人痛失亲生骨肉,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吗?”
华瑾看着王后的脸,想要探究这人拼命护着商坠的目的。
“‘二王子’?”霍惜言听到华瑾的话,精致的脸上不由露出嘲讽的神情:“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孩子?!也许是作孽太多,让他不敢留下自己子嗣……我记得燕云桐的那位宫彦,还是趁着他醉酒的时候怀上的……如果不是女孩的话,也许早就被他扼杀了……”
宫彦王子是女孩的事,除了燕云桐,这王后和宫离,原来都是知道的。
“……至于那个叫做‘坠儿’孩子,我从宫离看着他的眼神,读出了杀意。这是我这几年来与他的交锋中,积累下来的一点经验:只要他开始无端溺爱一个宫中的某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往往就是下一个他要除去的目标!那天,他眼中的恶毒几乎掩饰不,住倾注在那孩子的身上。让我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逆其道而行之的念头!————他想要做的,我必定阻止;至于他想要毁灭的,我也一定要拯救!”
“是吗?”
“是的!所以,我答应乖乖受死!而你,敢不敢为我这个将死之人,去完成我最后的心愿:替我去放了那对母子,让她们活着!”
银质面具下的嗓音更加低沉:“我为什要这么做?疯了么?”
“是我疯了!”霍王后双眼通红,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端庄:“如果我也能有那样一个孩子……也能有那样一个孩子……抱着我,甜甜地喊我‘娘亲’的孩子,如果我不是出生在显赫的霍家,或许,此时的我,早已是儿女成双,辛福美满。没有这荣华富贵的牵绊,生于清贫的人家,也算是好好活过一回,尝过了作为女子的酸甜苦辣……而我现在!看看我现在,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身为国母……我就连想让一个孩子好好活着,都做不到!我只能静静地在明月殿中,守着我的家族,等待你们这些来自各处的刺客,一次又一次的暗杀……我!!!……”
“够了!!!”
一个手刀近乎无影,狠狠劈到霍王后的肩头。
霍惜言闭上眼,颓然倒在地板上。
华瑾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仿佛看到了昨日的自己。
不管怎么说,今日,这个拼了性命保护坠儿的女人,其实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对着这样一个站在自己和坠儿身前挡着的人,尽管知道了她的目的,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唉。
她叹了一口气,从袖子中拿出一枚碧绿的小瓶子,一手扒开霍惜言的嘴,一手将瓶子里紫色的一口药水一滴不剩地到了进去。
过了一会,有鲜红的血,从霍王后的嘴角渗出,慢慢的流淌到王后雪白的寑衣胸口上,形成一大片不规则的,触目惊心的红。
华瑾纵身飞上明月殿的屋顶,静静坐在斜坡的瓦楞上,看着天空中那轮清冷的月。
周围星光暗暗,夜风冰凉。
子时二刻,有宫女的尖叫从明月殿的大厅中传来,响彻云端。
“王后娘娘!……王后娘娘出事了!!!……”
宫女慌乱的声音,夹杂着茶盏落地的响动,马上,就能听见殿中急促的护卫军的脚步声踏至而来。
殿中一片喧哗。
巨大的惶恐、局促,还有对于未知的害怕,让殿中的人们一下子慌了阵脚。
几个宫女颤抖着将王后移到了床上,接着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身在宫外,王后在今日上午与太后及燕贵嫔等人起过争执后,惨死在寝殿之内。这件事,让这明月殿中的人,还有宫中的一些人,在今晚不能安眠了。
听见殿中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华瑾的嘴角微微勾起。
她在屋顶上展开双臂,如同一只轻盈的雁,投身于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