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瑾站在议事厅的大窗边上,出神地望着飘然而至的未桀。
他的身上穿着件一尘不染的白袍。
他的面孔俊美如神祗,而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却宛如临世的恶魔!
“夫人……”未桀的嗓音低沉。
华瑾觉得这个昨天还和自己耳鬓厮磨的男人,忽然间变得有些陌生了。他的狭长的双眼还是微微上挑的样子,他的嘴角带着一贯的迷人微笑。
可是,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啊!
“你回来了啊。”华瑾感觉这一句平常的话,在她的嘴里居然变得这么别扭。
未桀缓缓走上前来,一手扶住她的肩头。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华瑾的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教人……
华瑾脸色微红,低下下头去,不敢直视他的专注的目光。
身后的灰甲侍卫,已经悉数跪伏在地上。
“你的额头,受伤了。”未桀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危险气息:“我之前的吩咐,是怎么说的?!”
那一句质问,明显是对着那群灰甲侍卫的质问了。
“圣主殿下……”为首的那位灰甲侍卫几乎要把头埋到厅中的黑色玄石地板上:“是属下护卫不力,请圣主责罚。”
侍卫的右臂盔甲上,正往外渗着一团鲜红的血水。
华瑾认出,他就是拼上一只手为自己挡住坠倒石案的那人。
“如今夫人的额上有伤,你说,你们该接受怎样的惩罚,才能弥补这个过错呢?”
未桀从华瑾肩头慢慢地收回手,仔细地看着手心瞬间爆出的一团金黄色光雾。
他的眼中暴戾,被站在身前的华瑾尽收眼底。
“一切都是属下的罪过!还请圣主责罚属下一人!”那位受伤侍卫伏首在地,用非常卑微的语气向未桀恳求道。他的身后,有几名侍卫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尽管他们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盔甲,连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到,但是华瑾还是嗅到到笼罩在空气中的,那些侍卫的压抑与恐惧。
“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未桀看着地上的侍卫,眼中寒意四起:“本圣主想要如何责罚,还需要你来教吗?!”
“圣主息怒!当时情况危急,厅中离夫人最近的只有属下,其余人守在殿外……”盔甲下传来侍卫惶恐的解释,力图撇清同伴们救驾不力的干系。
然而他的话对于未桀来说,根本就是无意义的。
“够了!!!本尊最厌恶狡辩之人!!!”
冰冷的话音未落,手中的金色光球猛地向着地上跪着的侍卫们甩去!————辱没使命,还妄图替人出头!这样的人,不给他一个教训,简直无法平息心中的怒意!
那金黄色的光球在殿中飞速扑向灰甲侍卫,眼看那承载着毁灭般力量就要击中目标!……
灰甲面具中,有一双眼睛认命地缓缓闭上。
然而……
“不!!!————”随着一声焦急的惊呼!一道小小的身影匆匆挡在灰甲侍卫的前头。
灰甲面具下的脸上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圣主夫人她……居然……
金黄色光球上散发出的高度热量,几乎就要灼伤华瑾脸上稚嫩的肌肤。她展开双手,怯生生地挡在一群灰甲侍卫面前:“未桀,不要。”
“让开。”未桀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那一团本是有去无回的光团,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生生地吸回手中!
“不、不要杀人。”那个小女人倔强地开口:“是他救了我的命,他们没有错!”
“让开!”未桀再一次说道,那收回的光球完全地将攻势转移到他的身上,以他现在的修为,是构不成多大的伤害的。
但是!
看到这个女人居然敢为了几个渎职的灰甲而公然违抗自己,未桀原本狂躁的心神不由变得更加暴虐。
“不让开的话,就和他们一起死!!!”他开口威胁,眼中毫无感情。
“未桀,你不能这样!”她丝毫不退,决不妥协。
“好,很好!”看见华瑾站在对面,毫无悔意的样子,未桀的脸色越发寒意逼人,手中即时凝聚起一道灿烂的金芒。
两人之间第一次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华瑾咬咬牙:“你不能杀他们,他们都是你的手下,他们都在为你卖命……”
她话未说完,未桀已经将那道力量化为光剑,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的方向劈来!
“……圣主夫人!”身后有侍卫在哀哀地喊着她,似乎是让她躲开。
未桀那决绝的眼神,仿佛是将她视作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华瑾眼睁睁地看着那光剑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朝她身上砍来。
越来越近……
有热热的水雾涌上眼畔。
时间在她的眼中忽然变得那么慢,慢到可以看见那把光剑一点一点朝她砍下来的每一瞬。
燕府后院,他对她的笑仿佛还停在昨日;无渊崖下,他那身皮毛的温暖尚在心头;天阁之中,他的温存历历在目……
她以为,自己对于他,是不一样的。
然而这一刻,她才知道:他的剑,竟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砍向自己。
滚烫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滑落。
他的剑在理她分毫之距的时候,狠狠地逆转,一股脑砍到那张倒地的墨色石桌上。
轰!!!……
毁灭声中,那石案化为灰烬。
原来违背他的意思,就会得到如同那石案一样的下场……
她一时脱力,颓然跌坐地上,眼中怔怔,说不出一句话来。
“该死!”未桀低咒一声,恶狠狠地看着她脸上的泪珠,心中怒极:“来人,将夫人送回寝殿!”
两名乖巧的巫女小跑进来,一边一个将面无血色的华瑾带出了大厅。
一路飘忽地回到熟悉的殿中,华瑾黯然地坐到那张洁白的大床上,回想起刚才的一幕,眼中又是一阵酸楚。
未桀冰冷的眼神,让她忽然好想赶快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
那人的温暖怀抱与戏谑的神情,一下子在脑海中变得不真实起来。
华瑾把脸埋在如云的锦被中,泪水无措地流淌————她该怎么办?
“夫、夫人……您没事吧……”寝殿中有一道嗫喏的声音在唤着她。
华瑾收起眼泪,转过头去,只见一位年纪看上去比她还要小的女孩拘谨地立在离他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些担忧地看着华瑾的神色。
“你是谁?”华瑾只觉得这女孩陌生的很,她不由脱口问道:“曼曼姐呢?”
“小女名为洛菡。”那小女孩细声细气回答她:“那位叫做曼曼的巫女,已经被天阁中的侍卫带走了。”
什么?!
华瑾从床上忽地站了起来:曼曼姐……她差点忘了!————曼曼姐,是来自东泽国的巫女!!!现在外面红日凌空,也才刚刚过了午时的光景,卷宗楼的那位年轻小伙计,已经顺利上交名单的了吗?
在议事厅和卷宗楼的人谈论调查案底的那会儿,她倒是没有记起曼曼也是来自东泽的巫女。
曼曼毕竟是她在这城中唯一亲近的人,这件事,却又不得不管。
“洛菡?”
“是,夫人有什么吩咐么?”
“你知道城中东泽国的修行者,都关在哪里么?”
颜冉被废除君主身份,囚于圣城。
当其余三国的讨逆大军一路车马劳顿赶到圣城之时,众军士只看见一座恢弘的城赫然傲立圣湖之上。东泽国国君被妖物迷惑,起兵反叛圣城的下场是二十万精锐铁骑全军葬身圣城脚下。
接下来,圣城对于东泽国的处罚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东泽国的军队必须严格控制在五万人以下;二、未桀圣主在位期间东泽国主不得进城觐见;三、除直属东泽王族管辖的部分土地外,其余国土暂时交付西川、北原、南平三国君主接管。
最后一条,着颜冉之嫡子颜浔继位。
如此诏令一出,东泽国基本上与灭国一般无二。
但是这样的制裁好像还不能消除未桀的怒意,毕竟,被一只小小的狐妖挑唆,东泽国君敢公然对着圣城宣战的举动,还是建城之后,人族中的首度内讧。
这事在各国的民间被传得沸沸扬扬,东泽国的形象在四国中的顿时一落千丈。
午时过后,城中出身东泽国的修行者,被尽数拘于地宫之中。
地宫中的守卫,自然是拦不住华瑾的。
她在地宫中见到曼曼时,只见曼曼原本娇美的脸已然憔悴不堪。
地宫幽暗,点点晦暗的淡蓝色灯火下,一身白色的囚衣,显得曼曼的脸色苍白。
“国中出了这样的事,曼曼是在没有脸面对夫人……”隔着玄铁铸就的牢门,曼曼跪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出城前还好好的,没想到几日的时间,居然会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华瑾看着曼曼,眼中再度酸涩:“曼曼姐,你不要难过了,那又不是你的错。你在这里不要多想,我,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跟在华瑾身边的洛菡闻言,眼中不由一变。
曼曼的眼光不经意间瞟过华瑾身边的新面孔,垂泪道:“夫人不必为小女操心,圣主正在气头上,万不可为了小女的事伤了和气……夫人还是先回去的吧,地宫阴冷,恐怕对于夫人的玉体有损。”
华瑾听她说到未桀,心中更加难过。她隔着铁门又与曼曼说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从地宫中出来。
走出暗无天日夫人地宫,外面,已然是日落西山。
橘红色的余晖轻盈地笼罩了整个圣城,暮色的光线中透着蔼蔼的,有些不真实的温暖。
落日,在圣城的天空边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华瑾走在圣城萧条的大街上:圣城重回人间,那些无事的修行者们,都去参加今晚的庆贺宴会了。
她一路向着天阁的方向走去。
洛菡紧紧地跟在身后。
华瑾沉默地走着,她不知道该和这个新来的小姑娘说些什么。或者说,她其实根本就无话可说。
此时,她的心中充满了迷茫。脚下的路是通往天阁,而心中的路,她该怎么走?
…………
“圣主夫人!~~~”
思绪混乱,身后的街角,似乎有人在低低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