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卷宗楼的外观如同獠牙青面的恶兽,那么它的内在就如同洁白温柔的绵羊。
华瑾从长着苔藓的石阶进入这卷宗楼的大门,往里一拐,就看到了类似于南平国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当铺一般的布置。
迎着门口的方向,有一张细密的栅栏把这房间阻断成两截。
小孩手臂粗细的栅栏柱子间,只够一个拳头可穿过的缝隙。
透过那些整齐的一道道缝隙,华瑾看见栅栏后忙碌的,是一群蜜蜂一样的人们。这情景像是用一个巨大的栅栏做成的笼子,把那群人关在了里面。栅栏的颜色是油棕色的,水色十足,可见这里的人经常地打扫抹檫。偌大的一间房子里,大约有一半的地方是被围在栅栏里的。栅栏外的地方显得更加空旷,除了墙上挂着的几幅花花草草的字画透着点人气之外,地上干净得连把椅子都没放。
这地方不像饭馆,不像客栈,甚至看了一会后,华瑾觉得这里连当铺都不是很像了————你见过连座椅都不给客人准备,就开门做生意的店铺吗?
没有任何的一家店铺会如此想不开罢!
仔细打量了一会栅栏里的人们,华瑾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对了!她想到了!这里其实,其实更像是牢房呐!!!
不等她再感叹一会,里面的人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到来。
“喂!赵滋!没看见有人进来了吗?还不快去招呼着?!”“牢房”里头一个看上去长得比较老的人冲着身边低眉顺眼的年轻人呼喝道。
“是!是!……小的知道了!”那名年轻人一边呐呐地应和着,一边诚惶诚恐地跑到栅栏边上打开一扇四四方方的小门。那门只有人的脸面大小,他打开门后,怯怯地从里头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来。
“你这是做什么?”华瑾被他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居士莫要生气!”被叫来招呼华瑾的赵滋,是刚刚进入卷宗楼的学徒,才来这里没多久,就大意做错了好几样的事,已经连着几天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他生来又胆小,这时前来接待华瑾,见华瑾不配合自己的接待,额头已经是冷汗直流了。
唉,无论在哪里,新来的学徒,一般都要经历一段这样呼来喝去的岁月吧!
“居士,这位女居士!”赵滋鼓起勇气说道:“小的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楼中一贯规矩使然,敢问女居士,来这里是留案还是另有正事?”
“这样啊~~~”华瑾尴尬地收回退后的脚步,稍微向前挪了一段:“我来寻人。”
走进一看,才发现这里的人居然是异常矮小。眼前接待华瑾的青年男子,居然只有到华瑾的肩膀高度!华瑾望里头探了探,发现里面的人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身高。难道这一整座楼的人都是这样吗?她心中不由暗暗称奇。
“那请问居士手上有无寻人的令签?”赵滋循规蹈矩地按着默记的规章流程,刚才他伸出手来,就是为了拿令签来着。
“令签?没有。难道圣主大人的命令还比不上令签吗?”对不住了,未桀!为了顺利查出那个要找的人,又不至于毁了你夫人的清誉,只能祭出你这面旗了啊!
果然,身为学徒的赵滋一听事关圣主大人的意思,当下急的六神无主~~~他在这里做事时间不长,碰到过规格最高的,不过是上个月的修行者入城备案一事。这城中的修行者入城之事,一向是归长老会的人管。那几天,他赵滋充其量,也就只见过几位会中长老级别的人物。
但那些人,怎么能和即将成为神明的圣主大人比较呢?摸了摸额间的汗水,赵滋硬着头皮问眼前看上去还不是很成熟的女孩:“那么……圣主大人的吩咐是什么样的?”
赵滋没有怀疑华瑾这话的是真是假,因为在这圣城之中,假冒圣主命令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吧!
“他是怎么说的?……嗯,我想想……啊!是这样的!圣主大人在天阁的房间里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听别人说起有一个叫做‘洛冰’的修行者长得不错,于是就对我说:‘喂!你去宗卷楼查一查洛冰的底细!’,于是,我就来了,由于来的很急,也就忘了向他讨什么令签了。”
华瑾在栅栏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未桀的语气,在这一刻充分调动自己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把个小学徒的心听得一颤一颤的:妈呀,这样空口说一句,到底能不能作为令签呢?!
赵滋无助地望身后的师傅们看了一眼,每个人都在忙着整理自己的管辖区,毕竟马上城中就要迎来新年庆了啊……唉,好吧!小学徒回头摸了摸汗水,咬咬牙,做出了生平最大胆的举动!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栅栏外的华瑾,平静问道:
“请这位居士告知一下,这‘洛冰’两字,怎么写来着?请先用笔写在竹简上,小的立即就帮您去查!”
这样的举动,却是改变他学徒生涯的一个重大转折点,非常重大的……
“好的!好的!”见到扭扭捏捏的‘栅栏人’愿意为自己找人,华瑾立马心花怒放地在他递过来的竹简上用炭笔刷刷几下,就写上了洛冰的大名。
“您请等一会。”赵滋认命地开始从栅栏后庞大的修行者信息海洋中搜寻洛姓的修行者。
城中的备案体系一向是由卷宗楼的管理者用灵力维持运作,所有收藏的案底们,分别在卷宗袋子上记下符咒。根据每个修行的姓氏身份籍贯各自归类,要查的时候,这里的人只需在栅栏后面的账本中写入被查之人的姓名,然后念起搬运之法上的秘诀,那卷宗自然就出现在眼前。总的说来,这超脱了人力的管理方法,的确方便。
赵滋这位小学徒进到此处以来,已经陆陆续续奉命查过几位修行者的案底。这次查起来,倒也是不慌不忙。
只是,今天他似乎很不顺————连念了三遍秘诀,他的眼前竟然还是空空如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学徒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沮丧着脸过去求助师傅。
摸约一刻钟的功夫,华瑾便看见那小学徒愁眉苦脸地过来栅栏边上:“实在是对不住!这位女居士,这宗卷楼中,确实找不到这位修行者的卷宗……”
“什么?怎么可能?!”明明是洛秋从那落跑的巫女嘴中逼问而来,当时洛秋那么凶狠,那巫女在她手上险些丧命,没有道理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眼前的小学徒嗫喏地拿着那只写有“洛冰”二字的竹简,无奈地看着华瑾:“小的已经和师傅试过好几回了。师傅说楼中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咒语失灵,就是……就是真的没有备案过这个修行者的案底才会如此……”
查无此人?
怎么会这样?!华瑾急的有些烦躁,这一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下一次能不能一个人到这里,还是个问题。不行,还是要再试一试!
她一时激动,居然忘形地伸手,穿进栅栏中一把扯过那完全不知所措的小学徒:
“你可不可以再试一下!再试一下行不行?!我说……”
一句话给生生停在喉咙间:那什么!不小心瞟见大门处徐徐进来的那一群士兵,领头的,不会就是未桀的头号管家————无夏大总管吧?!
难道发现我出走,要来抓回去了吗?华瑾一时心中警铃大作,那手登时放开了可怜的小学徒赵滋,提起裙子就往门外冲去!
额,你问为什么不望门里边躲,非要出去和人撞个正着么?……实在是在是因为,这房间里除了栅栏里,其他地方真是干净的一望尽明了啊~~~
风一样跑出门去,当然不能傻乎乎自己送上门去。华瑾一个大转弯,生生地将自己拐到门外转弯处的窗户旁。
她惊魂未定地蹲在窗下,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想必是无夏带着士兵们到栅栏屋里去了。
“大总管光临卷宗楼,我等不及远迎,是在是失礼的很!”屋内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看来这圣城中的人,也是精于客套。
“无妨。”无夏在里面说道:“此次前来,是奉圣主之命,前来调集几位修行者的卷宗。这是圣主亲手签发的令签,有劳各位了。”
“总管大人,是不是要找一位名为‘洛冰’的人呢?”那小学徒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显然是还没从找不到人这件事情中挣出来。
“……什么?!”无夏的声音带了惊诧的意思。
不要啊!华瑾蹲那边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么快就要被拆穿了么?算了,这次出师不利,还是先撤吧!
她正要小心支起腿来弯腰溜出门去,不想眼前白光一闪,洛秋久违的身姿隐隐出现在面前的空气之中:
“华瑾!别走!”洛秋小声说道:“他一定在这里!他一定在这里!”
“他们说查不到人啊!里面现在除了无夏和一群士兵,就只剩下一群小矮人!难道你的那位,是这里的矮人不成?”
“那倒不是。”洛秋半透明的脸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可能查不到,我能感应得到他的气息。就算此时不在,他以前,也一定来过这里的!”
被洛秋这么一说,华瑾整个人弓着身子僵硬在墙角下,一时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正在进退两难之际,眼角似有白影晃过,她本能转头一看。
不过这一看,真是把她的小心脏吓得凉飕飕的!
这卷宗楼,不是从前门那边进来的么?!怎么正对着自己这个方向的,又有一群人涌了过来?!
还有,那群人个个穿着耀眼的白色斗篷,好像,当时看打擂台的时候见到过。
这些人是谁华瑾一时说不上来,不过,问题的关键是,自己现在蹲在人家卷宗楼墙角下的‘英姿’……
已经,被那些人尽收眼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