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陈木森心不在焉地问道。
“你太小瞧我了吧,是一万!”
看着眉飞色舞的侯三,陈木森的心思突然动了一下,侯三用几百块可以赚回一万,那自己兜里的几千块,是不是也可以赚回更多呢。
有些心思可以动,有些心思却是不能随便乱动的,陈木森这个心思就属于不能随便乱动的那种。他动了这心思的结果,便是自己兜里的几千块钱,没过多久便不姓陈了。现在,空着手的陈木森,实在不知道回到医院里,该怎么和老婆交代。
陈木森一直在街口捱到夜幕降临,终于还是放心不下老婆。他摸了摸兜里,只剩几张皱巴巴的零钞了,就在医院门前的小食店里给老婆买了一碗酸辣粉。他还记得,老婆最近总说嘴里没味儿,想要吃点味道大的东西。
陈木森端着酸辣粉走进了医院,爬上了住院部的二楼,却一眼看见老婆正有气无力地坐在楼道边的塑料椅子上,脚下放着一堆杂乱的东西。
“啊!他们把你赶出病房了!”陈木森冲到老婆身边,把手里的酸辣粉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后,大声喝问道。
“我在里面呆闷了,出来坐坐。”老婆抬起头来,很勉强地笑了笑。
陈木森自然不信,他指了指老婆脚下胡乱堆着的东西,正要发问,老婆却先开口说道:“真的没事儿,我这就进去。你帮我把东西拿进屋里,然后赶快去把住院费缴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病房里走去。
陈木森把堆在地上的东西拿进了病房,又急忙跑回走廊里,把放在椅子上的酸辣粉端进病房,递到老婆手里。老婆接过酸辣粉,却再也忍不住了,两滴眼泪滑了下来。
老婆吃着掺了泪水的酸辣粉,看见陈木森还站在那儿,催促道:“你快去缴费呀。”
“哦!”陈木森答应了一句,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看见老婆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急忙讪讪地说道:“这么晚了,收费的都下班了,明天再去缴吧。”
老婆定定地看着陈木森,缓缓说道:“人家已经来催了好几次了,他们说会一直等到天黑,如果天黑了再不缴费的话,我就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
陈木森“扑通”一下跪在了老婆病床前,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老婆已经明白了一切,惨然笑道:“一个大男人,跪着像什么话!快起来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不能回家,回家你这病就没救了!我这就去求求医生,让他们再宽限两天,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陈木森说完就站了起来,拔腿冲出了病房。
没过多久,陈木森就回来,看着他垂头丧气的表情,老婆不用问也知道人家没有答应。
老婆朝陈木森招了招手,让他在自己病床边上坐下,望着他,突然问道:“如果世上真的有后悔药,你愿意吃吗?”
老婆的问题无疑问到了陈木森的痛处,他心里正对自己贪杯,被侯三骗去赌输了给老婆治病的钱这事儿后悔得不得了,赶紧点了点头。
“嫁给你,我从来也没有后悔过。”老婆脸上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微笑,她顿了一顿,又说道,“娶了我这个病秧子,你一定很后悔吧?”
陈木森闻言,知道老婆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惶恐地摇了摇头。
老婆双眼里噙着泪水,脸上却露出了微笑,她说道:“好了,别说了,你去给我叫一下医生,我问他点事。”陈木森急忙点了点头,起身走出了病房。
当陈木森领着医生回到病房时,发现老婆竟然莫名其妙地断气了,她死得很安详,脸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陈木森和医院打了一场官司,他赢了。医院赔偿的钱,还掉找老婆的二姐借来的那笔钱后,剩下的数目刚好和老婆住院治病花掉的钱一样多。
拿到赔偿款的那天夜里,陈木森梦到了老婆,老婆脸上的微笑和她死的时候脸上的微笑一模一样,她就那样笑着,对陈木森说:“我的命,就是你的后悔药。”
陈木森被吓醒了,他看着空荡荡的身边,猛地抓过老婆曾经睡过的枕头,抱在怀里,一直哭到天亮。
孙贵家的人丁一直不旺,他自己也是三代单传的独苗,所以当他和田丫结婚之后,最盼望的事就是抱上个大胖小子。
婚后,田丫怀了两胎,可都莫名其妙地流了产,去医院检查也没有查出什么名堂来。这让田丫十分沮丧,却又无法可想。
这天,有个疯老头要饭要到了孙贵家门前。田丫见那疯老头可怜,想起家里还有几个剩馒头,便拿出来给了他。
疯老头三两口吞了馒头后,又向田丫讨水喝。田丫让他在门口等着,转身进屋去倒水。当田丫端着水出来时,发现疯老头在自家门前转起了圈。
田丫问疯老头在干嘛,疯老头便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田丫瞧。田丫被他瞧得心慌,正想发火,他却突然皱起了眉头,丢下了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连水也没有喝。
疯老头说的那句话只有八个字:“只有错生,没有错死。”
还没等田丫琢磨明白疯老头话里的意思,她又第三次怀上孩子。这次怀孕之后,田丫十分小心地保着胎,生怕又像头两次那样,莫名其妙地流产。
这天晚上,田丫做了一个噩梦,她被梦里的恐怖情形吓醒了,“呼”的一下弹了起来,然后便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黑暗之中发起了呆。正当田丫魂不守舍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头,她心头一惊,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
“你做噩梦了?”好半天,田丫才回过神来,听出是丈夫孙贵的声音。她偏过头去,看见孙贵不知什么时候也坐了起来,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看。
田丫觉得孙贵的笑有些古怪,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啊?”
“我在笑吗?没有啊。”孙贵说完之后,重新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田丫又看了孙贵几眼,心里突然有点发毛,便翻身下床,朝客厅走去。
“你干嘛去?”
田丫身后传来了孙贵的问话,那声音听上去阴恻恻的,和白天不大一样,她打了个寒噤,支吾道:“渴了,找点水喝。”
田丫喝完水,又在客厅磨蹭了一阵,这才走回卧室,上床钻进了被窝。孙贵背对着田丫,均匀的呼吸声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他大概已经睡着了吧,田丫松了口气,不一会儿,便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田丫抽了个空子,悄悄地离开家里,在街上四处寻找那个给她留下了八个字的疯老头。可惜,她寻遍了整条街道,也没能找到那个疯老头。
田丫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直到丈夫孙贵找来,她才极不情愿地跟着孙贵往家里走回去。
还没到家,田丫就远远地看见家门前的地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她想要找的疯老头。她赶紧迎了上去,可还没等她和那疯老头打招呼,随后赶过来的孙贵已经冲着疯老头吼了起来:“哪儿跑来的叫花子,堵在我家门口干嘛?快滚开!”
田丫刚要阻止孙贵,那疯老头却突然站了起来,凑到孙贵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话。说完之后,又冲着田丫诡谲地笑了笑,然后才转身走了。
田丫回过头来看了看孙贵,发现他竟像傻了一般杵在门前,脸色一片煞白。“他给你说了什么?”田丫问孙贵。
“哦!”孙贵听到田丫的问话,身体一个激灵,就像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满脸迷茫地看了看田丫,敷衍道:“他说,你怀的是个儿子。”
“他怎么会知道?”田丫不解地问,可孙贵却没有回答,而是径直开门进了屋。
晚上,田丫洗漱完毕,回到卧室准备休息,却见孙贵靠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隆起的肚皮,便嗔怪道:“有什么好看的。”
孙贵愣了一下,突然开口说道:“田丫,这孩子咱们还是不要了吧。”
田丫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定定地瞪着孙贵,缓缓说道:“昨天晚上,我梦到这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她顿了顿,又才继续说:“你把孩子抱过去,笑着掐死了他……”
屋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就凝结了,孙贵一言不发地看着田丫。片刻之后,他突然咧嘴笑了,说道:“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快来睡吧。”
田丫走到床边,抱起自己的卧具,对孙贵说:“孩子生下来前,我不想和你睡在一张床上。”孙贵的脸色蓦地变了,他木了片刻,下床夺过田丫手里的卧具,说道:“你睡床,我睡沙发。”
田丫被推进产房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时分。孙贵等在产房外面,一边不停地搓着双手,一边焦急地踱来踱去。田丫的惨嚎一声接一声地传入他的耳中,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裂着他的神经。
好容易等到医生走出了产房,带出来的却是田丫难产的消息。孙贵一脸惨白,用不停哆嗦的手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田丫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当医生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孙贵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第二天,孙贵死于车祸的消息传到了田丫耳中,她似乎并不伤心。只是伸手将睡在一旁的儿子抱进了怀里,儿子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她的乳汁,她轻轻抚摩着儿子颈后的一块胎记,神情一片茫然。
任谁都想不明白,孙贵为什么会在田丫生产的关键时刻离开医院,鬼使神差地跑到公路上,还被一辆工程车压断了脖子。
不过,有一件事田丫一直没有告诉过孙贵。那天,那个疯老头给孙贵说悄悄话的时候,她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疯老头对孙贵说的话,也只有八个字。
“错生错死、父死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