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一天,莲落同她去庙里祈福,其实寻常她并不信这些,路是人走出来的,她从未觉得上天能够帮助她些什么。自有了孩子,她却十分希望寄托有个什么旁的力量,来助她保佑那孩子能顺利出世,保佑她的孩子,一场风顺。
那日有些天阴,但并不冷,她一副梨黄的衫子上只加了件薄薄的披风,在庙里跪着,却觉有些伤风,加之腹中偶有隐痛,便是匆匆上完香,由着轿子朝陆府抬去。
轿子走至一处夹道,忽然停了下来,听外头争辩,像是有另一顶轿子同她抢道。她缓缓揭开轿帘,朝旁望去,正瞧见旁侧轿子上的主人也揭了帘子朝她这边望来,二人目光对视的一瞬,她怔了一怔,怔完后,方对着抬轿的小厮说道:“让那位公子先行就是了。”
莲落却从边上走到两个轿子的中间朝那蓝帷轿乘斥道:“你们讲不讲理,明明是我家小姐的轿子先行,你们硬挤上来的,还这般欺人——”抬手指着正同那公子耳语的近侍的后脑勺:“是你,就是你了,快叫你家主子让道,若我们小姐有个不适,你们担的起?”
那近侍的背影顿了一顿,猛然回过头去,惊诧的:“莲落姑娘?”
莲落更惊:“华凌?”
认出是华凌,莲落仿佛气消了一消,再道:“既然是你,便叫你的这位新主子同我们小姐让一让,我们小姐有身孕,耽误不得。”
华凌瞧了瞧轿上的公子,疑问的:“新主子?”
莲落不耐烦道:“我的话你听不懂么,什么时候了管它新的旧的?”
华凌本想分辨,却瞧得苏戚在轿子里一歪,已顺着座处滑了下去,他一句你家小姐还没说出口,背后却已闪过一个月白身影,便眼睁睁的瞧着那月白身影当着众人视线,尤是莲落瞠目结舌的视线,将苏戚打横从轿子里抱了出来,上了自己的轿,方对他对了个口型,去桓王府。
莲落自然要拦,却没拦成,被华凌一句王府要比陆府近的多,你若真不想耽搁你家小姐,就先回陆府报信,陆小夫人在王爷府上,安全的很的话乖乖哄回陆府。
苏戚自桓王府上清醒,却不过一柱清香的时间。
那是她与白琰第一次相见。
王府上的医正替她把脉,她一幅不大灵便的身子轻轻靠着床榻,白琰立在医正身后,面上看不大出来是个什么神情。
医正诊罢,言说她并无大碍,不过是孕期的女子时常敏感,教她不必担心,便随侍退下去开保胎的药方。
此时房中只她和白琰二人,她沉默了半晌,方挪了挪身子,做了个见礼的姿势,低眉道:“妾身,见过桓王。”
白琰轻浅一怔,却没说什么。
她想了一想,道:“莲落,就是方才伺候我的婢女,回府去知会相公了么?”
提到相公二字,她瞧见白琰的身形微不可查的颤了一颤,虽是微不可查,毕竟落入她的眼中,她道:“可是莲落不知礼数,并未上报贱妾府上?”
他未答话,她又道:“贱妾乃是太守府上的小少夫人,我相公他,王爷应时常见着,是陆安。”
白琰依然没说话。
她轻皱了皱眉,大概以为自己言多,便不再说。正逢华凌进来通报,她瞧着白琰与华凌言谈,只动唇形,并不发声,虽惊了一惊,面上却是个了然于心的表情。
待华凌退下,她才又轻声说了句:“恕妾身唐突,锦鲤不挑水质,且食性混杂,王爷方才令侍从用滤了的清水豢养,恐不大适合。”
她看见白琰的神色蓦地一震,正是她想象中的正常反应,颔一颔首,接着道:“王爷不知,妾身在嫁入陆府之前,唱过几年戏,因对戏需要,曾学过一段时间唇语,现今虽遗忘的差不多,但轻浅句段,还是看的懂的。”
看他唇边缓缓溢出两个字,淡淡笑了笑:“我懂。”
陆安赶来白琰的王府,苏戚已同白琰没什么话说,静静一人躺在床上休养。只是那时白琰问苏戚你懂,苏戚说我懂,她倒未必真的懂。
这之后,苏戚其实同白琰再未有打交道的机会,但自那日从王府归来,她便发现陆安待她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不同以往,仿佛有意无意,轻描淡写的同她提一提白琰,而他此前,从不向她提及白琰此人。
他似乎十分在乎她对白琰的看法。
她倒是觉得无谓,反而以为陆安醋着,是件好事,终归她在他心上,那位子还没有因着顾翩芊而少上半分。
她这样想,直到那一日。
那一日真是来的十分突然啊,连我也觉得突然,一切都突然的毫无预兆。
那日降了一场雨,雨势很大,招瑶许久没有下过那样大的雨,整个城郡如同笼在一团雨雾中的雪兔,白茫茫一片又瑟瑟发抖,连那潞江里的水也涨了又涨,呈现侵吞之势。而头顶昏黑的天,看起来摇摇欲坠,好像每一刻,都有可能连带着雨珠子,一同砸下来。
这样大的雨,苏戚自然不可能踏出房门半步,但又闲着无事,便让莲落拿了纸笔临帖,临到一半,房门忽然被人推开,抬眼一瞧,是顾翩芊。
她不甚在意,手头上的狼毫还未放下,嘴上却淡淡的:“姐姐来了?”
顾翩芊抖了抖衣衫上的落水,将撑伞的婢女一把推开,抬脚跨了门槛,道:“来了?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而来?”
她垂着眼皮将狼毫放到墨盘里蘸了蘸墨,又重新握起落笔,道:“我也在想,这样大的雨,姐姐为何匆匆而来?”
字写了个偏旁部首,笔却被顾翩芊一掌推的甩至地面,浓黑的墨汁扬洒起来落在桌上、地上,也沾污了她的衣袖。但她亦是没恼,只不过轻飘飘抬起头来,对着顾翩芊一张气势汹汹的模样,安然道:“要把怒气撒在我的身上,也须有个说法,你的说法是?”
顾翩芊瞪着一双眼睛不说话,半晌,才狠狠道:“我娘前些日子差人从守尉府上送来一批布料,本是我用来给我儿子缝制衣裳用的,你凭什么,诓的相公将那批料子,给你做了新衫?”
她瞧了瞧身上浅碧的褙子,道:“是这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