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着了件浅绿天青纱的交领襦裙,领口开合处可见她脖颈修长玉润,而覆着肩颈的纱质尤其轻薄,能清晰辨出两道精致锁骨,如山间清涧,深陷玲珑。腰间缠着条以金线绣着卷草纹的湘妃竹色腰封,真正楚腰纤细掌中轻,因喝了些酒,面上泛着些红晕,便显得她额上原本配着那串子流苏绿珠眉心坠,清冷中徒添一丝暖意。
她与那些公子们周旋,仿佛不知累。
流连客座间,她并不知道,自天音阁的大门外,正有一个桀俊高逸的男子,朝着她举步而来。
她一杯酒辗转在自己唇边,面上的绯红似两片轻淡烟霞,眉眼里俱是笑,笑容映在酒里,那酒也添了芳醇。向旁侧一位已然不胜酒力的白衣公子款意道:“奴既已应了公子,公子理应再喝三杯,三杯后,自有定夺。”
白衣公子举起手中酒杯,一手自顾搭在她肩上,满目通红,身形明明有些歪斜,却仍憋着股劲儿,凑到她边上,话都说不清楚:“苏——苏姑娘,可要说话算话——”
她像是未曾在意那只手,眼睛瞧都没瞧,只清凌的:“算话。”
白衣公子大笑了两声:“王某自当舍命陪佳人了——”
这王某,乃是王隐,想他过去现在,年龄见长,一遇着美人便犯痴犯傻的毛病却无甚长进,然今次这般拿捏不住自己,也实则苏戚今夜美得真正天人共赏。
他想奉陪,没奉陪的成。
酒盏递到唇间,他无意瞥到苏戚身后,不过一眼,便叫他那颇含糊的灵台陡然清明,咳了两声,话有些吃:“云——云舒?”
虽则王隐那时在招瑶郡也算的上是个人物,论家世亦数一数二,但比起陆安,还差些火候。再者他从小便与陆安相识,二人关系亦匪浅,而招瑶郡里关于陆安同苏戚的流言不是一二,既是他晓得他们实际没什么,今次兀然见着陆安,也惊了一惊。
可此时惊诧的又何止他一人,除了苏戚没什么变化,他这里围的一桌子人,都十分惊诧又乖趣的向陆安示了示意。
他问候陆安,陆安没答话,倒是苏戚,反问他一句:“公子好好的,怎么不喝?”
他讪讪笑了笑,本想答话,话头却被陆安截去,是对着她的,颇冷:“你方才说,答应了他,你答应了他什么?”
她敛了笑,看也没看他,无谓道:“这位公子问的甚妙,我答应王公子什么,那是我同王公子之间的事情——”方才回头看他:“于你有什么干系?”
他的眉眼中有隐约冷意,却轻笑了出来:“你这几日,如此放浪形骸,不过就为我那日对你说的话么?”
她冷哼一声,亦笑了笑,笑容像如冰山上的悬刺:“公子对我说过些什么?”低头似无意环视一圈桌上狼藉,复抬起头:“想是公子也误会我了,公子今日见的,才是真正的苏戚。”
话毕扬起手中青瓷酒盏,一饮而尽,便是绕开他又换了个地方吃酒。
留陆安在原地负手而立,面上一阵冷清。
王隐附在他边上解释:“这个,云舒,恐怕真是你对苏姑娘有些误会——”再咳了咳:“嗯——唔——还有,方才我不过是想请苏姑娘同我单独唱上一曲罢了,确确也没别的意思——你看,我不是还没喝的过她么,自然,我也喝不过她——”
他未听得王隐言毕,却抬手握上腰间玉坠,提步朝她而去,且将她一把拽了大大方方拖出天音阁。当然他拖着她的时候,旁人都眼睁睁干巴巴的看,没哪个胆烈的敢同他抢一抢人。
他将她甩到天音阁对面的街上,那是条背街,没什么娱乐的门店,因显得极幽静。月华如水,映在他脸上也是水一样的冰冷:“不管你怎样解释,我晓得你是做给我看,三日,我隐在暗处看了你三日,即便是发泄,也该够了。”
她凉凉道:“够了么?我倒觉得这样挺好,怎么做旁人都不会觉着不妥——”侧仰起头看他:“我只是有些好笑,身为戏子,为什么从前将自己看的那样重——其实这才是我该有的生活,日日笙歌,夜夜醉酒,这才是,一个戏子该有的生活——”
冷冷笑望着他:“我说的,对么?”
他默了默。
半晌,却对她勾了丝意味深长的笑:“对,你说的,很对。”
又淡淡打量她一番,目光停在她那一双清瘦锁骨上,道:“你这样的女子,虽十分懂得如何装扮自己,却不懂得,哪里才是自己对付男子,最好的武器——”抬手将她一半的衣领向下扯了扯,右侧衣领滑至半臂,大片雪白肩头凌然而出,似夜里幽然展翅的一只白蝶,皎洁蹁跹。
她原本还傲恃的神情兀的换做惊愕,然虽震惊,肩胛却只是轻微颤抖,徒自站在那里,也没有将衣裳扯回去,单看着她,眼中有强压的屈辱,也有愤恨:“你——”
他依然淡淡的:“我原本就不是为的你——”顿了顿:“既然你决定了过你所谓戏子的生活,那便过的彻底些——喝酒有什么意思,你该晓得,那些男子要的,究其是你这幅身子罢了。”
她将那下唇咬到发白,狠狠瞪着他,瞪了半晌,终于懈下气来,对着他果决的:“那我便给了就是。”
那一夜她在他面前倔强,并不全因着她觉得那时哪怕在言语之间,不能落了下乘,她其实真正有了那样的心思。
她一颗心被他摧毁至厮,与谁云雨,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本不觉得自己,会对哪个男子动心,因她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男子这样的物种,在她的世界里,从小便是禁制外的东西,她亦晓得,情这个东西,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东西。然她爱了,尽管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他那些事无巨细的信笺打动了他,也许是他回回来听她唱戏让她觉着暖心,也许是,一开始他在雨中送的那把伞,碧绿的油纸伞,是她素来喜欢的颜色,那时她便觉着他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可现今的结果,教她既觉无力,又十分感叹,她与她娘,遭遇竟是一样的。只不过那些男子晓得她们动了心,于是才有恃无恐的来伤她们的心么?
她娘自欺欺人的活了一辈子,而今她不想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