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媚将棠穗推去受死,并不是真的想让她受死,本是同根生,她还不至于如斯狠毒,只不过是想棠穗认清周正,认清什么是,捉妖师。
棠穗的确认得很清,什么是捉妖师,什么是,妖。
她不能接受周正的死亡,现了狐形扑在傥葛的身上几乎是丧心病狂的撕咬,咬的他血肉模糊,最后才被素媚强行揪了下来。
周正的尸体被她带回梅佑郡,只是这一次,她没能救得活他。能为他做的,仅仅是从地府里索魂的鬼差手上,抢回周正的魂魄,替他医好伤口,再保住肉身。
她也不恨周正,不是因的那一剑最终没有刺中她,而是她方始明白,周正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曾经以为,这世上妖有好坏之分,但那不过是因着他们中间的善类,没有被哪一件事触及妖性,好让他们自己,能够嗜杀成性。
妖精天性凶残,凡人却生来纯善,这是他们之间的本质区别。
所以她在最痛苦的时候,没有眼泪,只用最原始的厮杀。
棠穗用元丹锁了周正的魂魄,将他祖宅里那口老井的水下,变换成寻常的屋中摆设,然后把他的肉身藏在里面,又在水上与井口设了两道结界,方才放心离去。
她打算去九重天上一试。
棠穗的爹娘修道飞升后,其实并没有给棠穗托个梦或者传个话什么的,告诉他们现下在九重天上的哪一个宫室里,当的什么差,做的什么事,承的是怎样一个仙阶。
棠穗没修过仙,不晓得将将飞升到天上的神仙,多半都没有事做,得先过过千儿八百年游手好闲的散仙瘾,再因着各自的能耐被分配到相应的官爵。
她找不到爹娘,简直没有一丁点儿的悬念。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胡乱转,九曲十八弯的绕了又绕,最后绕进一座紫金大殿,瞧见一个格外貌美的紫衣小仙子,按照凡人的模样比对,大概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坐在院里的白玉石桌上自个儿跟自个儿下围棋,嘴里正正嘟囔几句:“方才眼花了罢,嗯,是眼花,原本我就瞧着没往这里放的呀,哎嘿不算悔棋罢——”拍着脑袋哈哈笑了笑,抠出原先下好的:“不算悔棋、不算悔棋——”
她蹑手蹑脚的朝那紫衣小仙子走的近了近,再近了近,拢着嘴巴轻声叫了叫:“喂——喂——”
小仙子许是正和自己下棋下的痴迷,并没有应声,她咬着唇,只好一路行到她的身侧,顺着她耳朵的方向,提高了些音调:“喂——”
小仙子被她惊得抖掉手中的那颗棋子,正是她刚才抠出来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悔了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赔罪道:“不好意思啊,我叫你许多声来着,你没听见。”
那小仙子倒也没恼,只是有些疑惑的:“你是在叫我么?可我不是听见谁在喂——喂——喂的么?”蹙着眉头想了想:“啊——那个‘喂’,难不成就是指的我呀?”
她尴尬点点头。
小仙子愣了半晌,忽然笑了出来,露出一口好看的白色牙齿,朝着她道:“你该不会不晓得我是谁吧?”
她再摇摇头。
小仙子徐徐打量她几眼,继续笑着:“这天庭里不认识我的神仙可没有一个,你是妖吧?”
她应了一声,又连忙解释:“小妖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得已私闯天界,还请仙子不要怪罪。”
小仙子自然没有怪她,反而十分友好的搬了把凳子,打算同她攀谈。她本是要来寻人,哪里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同一个仙子磕牙,于是委婉道:“仙子不知,夫君重病在身,若是再找不到爹娘救人,恐夫君便捱不过去了。”
那小仙子也知趣,听得她这样说,只好惋惜的:“也对,若耽搁了给你夫君治病,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思想了一瞬:“但你方才说的你阿爹和阿娘的名字,我实在一点印象也没有——”又叹了叹:“而且以我之见,你爹娘他们多半还是个散仙,连个封号都没有,漫漫天界,找都不知道要从何找起呀。”
她身子一抖,心沉了一截,惆怅道:“若是如此,可该如何是好呢?”
小仙子侧着脑袋想了想,又笑了笑:“办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会有些费时——”看她一眼,又担忧道:“可你还撑得住吗?我瞧着你的人形好像都快要散了——”
她瞥了瞥手背上时隐时现的狐狸毛,元丹给了周正,这天上的仙气又与她犯冲,原本能在凡界支撑个个把月的人形,到这里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光景。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的,还请仙子指点。”
她话音方落,身后便传来一个清脆声音,夹着些许的矜傲:“一口一个仙子的,你当我姐姐是什么人?那些仙子能长到我姐姐这么好看么?”
她转过头,一个穿碧色裙装的小姑娘朝着自己走过来,额前系着的银鎏金点翠镶玉抹额上的浅碧色琉璃珠串,因着她轻快的步子泠泠碰撞,并没有让人觉得累赘,反衬得她身上原本灵动的气息,更加挑精出众。
她没有来得及回话,那姑娘后面跟着的几个天兵,已将她反手压倒在地,钳制起来。
她听见碧色衣裳的小姑娘气道:“你一个不知名的小妖,也胆敢来我天界放肆!搞得妖气四溢也就罢了,居然还跑来对我姐姐不敬——”抬了抬下巴:“本公主若不给你些教训,你却不知这天庭是闹着玩儿的——”
她心中一凛,公主?莫不是这小姑娘,连同这小姑娘口中的那位紫衣仙子,竟是这九重天上天帝的女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姬?
她不敢怠慢,紧忙朝着紫衣帝姬的方向磕头道:“小妖有眼无珠,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现在求饶——晚了!”那碧衣公主横插一句,又嘟着嘴对紫衣帝姬道:“紫见姐姐,这只妖精已经惊动了父王的灵霄殿,父王下了令要将她严办,你最好还是不要趟这浑水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