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石头揣好从古玩玉器街里走出来,已是月上。
阮菱同我贴在一处,因方才被魔少激的不轻,一路上半句话都没有。
我想想魔少在全玉斋里都做了些什么,几个无意的轻瞟,一回瞟见他摸人姑娘的头,一回瞟见他捏人姑娘的脸,一回瞟见,呃,像凑到人姑娘近旁闻了一闻,但假使站在阮菱的位子上,应瞧的是魔少朝那姑娘亲了上去。
不觉背上一阵冷风嗖嗖嗖。
但魔少走的吊儿郎当甚轻松。
前方十步外聚了不少人,大约有谁闹事,而此番街上留滞的多半是没钱去馆子戏楼里消遣的普通城民,捡了这样大的一个免费好戏不看,实在不符合大家勤俭节约又团结向上的官方品格。
于是都十分自觉的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看热闹。
而这等陶冶情操之事又怎少的了我与魔少呢。
尽管阮菱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同我们一处,但二比一她显然没有胜算。
拨过层层人群,我觉得我们此番有些冲动。
闹事的,正是东莱虚上做客的修真子弟,同离兮山上鬼宗做客的魔族军士。
自然普通人是瞧不出来那两个着装怪异的男子来自魔界,多半以为他二人是个什么时下追求个性的非主流,或者重金属发烧友罢了。
而最要命的,两个魔军瞧见魔少,立马认主以寻帮衬,与之对峙的三个道姑,也拦下阮菱要她主持公道。
公道是,这两位在人间**作乐的魔军,玩够花楼里的姑娘不过瘾,瞧着几位道姑模样尚可,当街轻薄。
大约是道姑的修为不深,一位被摸了脸,一位被扯了衣服,还有一位,稍微惨些,给亲了不少口。
原本阮菱就生魔少的气,今次被捧做成妇女之光替盟友发言,新仇旧恨、浪口风尖上自当要不失时机的同魔少展开场恶战。
倒是我要费些口舌同处在统一战线的道姑们解释魔少为何会被魔军称作殿下为何又长的那么像东莱的小十四为何还与我和阮菱在一起,颇费神思。
但我思来想去觉得无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编造出个理由使人信服,心一狠,干脆封住了她们的试听,再观后效。
原以为这是场持久战已安抚好大家相互扶好站稳有东西的拿东西挡一挡千万别被什么利器伤了身,回头还要自己掏医药费的就太得不偿失,然众人都拭目以待的等待下文,下文却是魔少吭都没吭一声,将那两个魔军吸入掌心捏碎了。
害的我又在大家都惊叫出声前随意施了个障眼的法术,再将他们驱散。
街道一瞬又是寻常景象,只阮菱还有些不大回过神的,朝着魔少:“你——”
魔少笑了一笑,拍拍手,朝着她:“小阮你若想说谢谢,就不必了,这是我该做的——”
我额筋跳了一跳,阮菱哼了声讥讽道:“主子行为不正,部下自然作风不端,做样子给人看罢了——”
魔少却不动怒,依然笑着:“我的确是做样子给你看,但既是在魔界,这样的军士一样要不得——”朝她走近了近:“但你说我行为不正,我是哪里,让你觉得不正呢?”
阮菱提剑的手蓦然紧了紧,向后一退,应是要开口了,却不及魔少攸忽凑到她跟前,只道:“还是,你觉得我从前亲你,同他们今日所为,性质并无不同?”
她紧抿着唇别过脸,他一笑从她的颊边擦过去,再道:“怎么会相同呢,一个是轻薄,一个却是真心对待自己心爱的姑娘——”侧身对她:“小阮,不要将我与他们混为一谈——”
阮菱怔了怔,没说话,面上却有些氤散的红。
是以片刻后魔少忽拿了把玉簪别入她发髻,在她耳旁道了声:“簪子是宛宛买的,你戴着好看,不要拿下来——”
她简直半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晓得阮菱此刻是个什么心境,但从她眸子里的微光可见她此番并没再生魔少的气,簪子玉色月白也的确很配她,尽管她下并不能看到自己的模样,在我眼中,却很有些谈情中的姑娘们脸上的娇媚。
回返虚中,重允一碗浓郁生香的鲜血将将摆在我桌上。
见我甚疲惫,关切道:“宫姑娘还好吧——”
我一边卸了手里杂七杂八的玩物搁置在紫金描画的柜上,一边微笑的:“玩的有些累——”瞧着他颔了颔首就要出门,再道:“东莱,他还在忙么?”
大婚之期在即,他近来一直很忙,既是同在一个院中,与我见面至多也是一日一次,今已夜深,多半不会再来看我。
也许是晓得以后同我时日绵长,便不着急。
重允答道:“倒没有,方才有位自称师父的故人来探望师父,两人正在前厅叙旧。”
我奇道:“这么晚了,还有人来做客?”
他诚实一笑:“我也纳闷,师父从未提起有过什么故人,不过看他们见着的景象,确然像是熟识许久的。”
葵苍大婚那夜东莱似是提起过遇到个什么故人,却不是此故人便是彼故人?
想了想道:“那他长什么样子呢,是男是女?”
他道:“看着眉目清秀,模样呢,二十岁左右罢,具体年纪就不知道,言语间颇随意,是个男的。”
又道:“姑娘可认识?”
我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将那碗生血瞥了一眼,朝他:“嗯,没事了,谢谢你替我拿这个过来。”
他摆手一笑:“重允应做的——”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踏出房门替我掩上之前,又道了句:“姑娘累了一天,早先歇下罢——”
我笑着点点头。
待听得他走远,方打开房门将那碗血端出去,寻到庭前一簇开得正盛的月见草,打算将血如常倒进去。因这月见草的花香馥郁,回回我倒掉的生血的鲜腥,都能被掩盖的很好。
不过凡事循序渐进,每日晨间还得饮上一次,教东莱同旁人单从面上,不能察觉我的任何变化。
血珀反噬期间,没有足够生血将养,拖到我枯死的那一日,它亦自身难保,更毋提还有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那时我必回归自己是个死人的角色,它依然,是个琥珀。
可笑从前不晓得自己的死法,其实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万物相生相克,因果相依,本是这般简单。
蓝釉白底的瓷碗刚倾出一个弧度,重允淡青身影一闪,已从院外踏了进来。
迅时将瓷碗收起,抬至嘴边做了一个正要饮下的姿势。
见着他,却又落下来,只道:“还有事么?”
他边走边点头:“师父叫我请你去前厅一趟。”
我应声道:“好——”
又转身打算将碗先放回去,但身子一转他已出声:“宫姑娘不先喝了再走么?”
我侧身对他:“回来再喝——”
他却更关切:“姑娘脸色看着不好,还是喝了再走罢,不急的——”
我干干笑了两下,端起碗一饮而尽。
待我回屋放下碗,他满足的抬脚先行,我便在闭门而出的那一刻,趁着他未留意,提气压穴将那刚入喉的生血全数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