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世间万物一向都有其规律可循,但我脑子近来混沌,着实没能参透魔少与阮菱此前有个什么牵扯。
若然阮菱美人声名在外,魔少曾想染指,大概也少些能耐过的了东莱那一关,而据我思忆从前他对我讲的那些谈资里,东莱虚一处,他是从未到过的。
既是他没有到过东莱虚,阮菱也不大下山,他二人见面的机会,大概为零。
但我其实忽略了,阮菱那把苍灵剑之所以紫电青霜,乃是因祭奠在她剑下的妖魔亡灵数不胜数,魔少没有那个机会在凡间与她一遇,她却可以在魔界与魔少过上几招。
而待我想清这一点,我等已经入了东莱虚,是十五日后。
上回东莱伤重,我因着急探他生死,并未觉察到这虚中的瘴气与自己体内的血珀相较,根本不足为惧,现下想着葵苍魔少与颜曦三人上山之前服用的丹丸,方觉得血珀之力,又超出些我先前想象。
东莱虚上的瘴气,于凡人或修仙者而言,并无害处,然对之妖魔邪魅,却能致命。道行低微者一旦吸入,多半支撑个数日不解,则会毙命,道行高深者虽不致大碍,总也要费一翻功夫来去瘴毒,是以葵苍他们服用的灵丹,便来解那瘴毒的。
大约素媚所言不虚,这血珀里的确封印了个什么了不起的妖王,不过是远在南越的狐妖都晓得我这体内的秘密,葵苍却从未对我提及,我有些怅然。
可这怅然,比之颜曦那位公主在这虚上招惹来的许多麻烦事,就显得十足不以为意。
我早先觉得她非什么善类,她也的确没有辜负我想象,十成精准狠的与那些不远千里来凑热闹的修真人士结下梁子。
比如,她瞧着哪个道士多看了她两眼,便一阵手风扇过去扇的那道士一双眼睛再不能视物;比如,她喜欢哪个道姑的发簪,问也不问就从人发髻上取了簪子,回头人家来要,她一双手刚扬起来,那道姑也不敢再要了;再比如,她瞧着阮菱长的美,便时不时寻到阮菱的住处询问她是怎么保养的,阮菱天生丽质,自然不需要保养,她也没那个心思保养,颜曦回回去缠她,倒没有什么收获,反累的阮菱几次将东莱交付的事情都忘到脑后,受了东莱的微词。
诚然颜曦在魔界疯癫惯了,鬼宗对她也没个什么特定的规矩,但这里是东莱虚,倒容不得她这样放肆。
被她搞得失明的那位道兄,受了东莱亲赐的两粒药丹,方才了事;道姑的事虽小,却也在东莱哪里狠狠告了一状,东莱因此命人送了个更名贵的簪子给她;至于阮菱,自然是因颜曦怠慢其他了宾客,人前面,要做些受了责罚的样子。
是以颜曦搞得那些烂摊子,全由东莱来拾,如此几日,再因着葵苍善意引导,她终收敛了些。
而我瞧着东莱风华如旧的形容,也稍微放下些心。
入住东莱虚的第六日,下了一场大雪。
虽在鬼宗我见惯雪景,但其实东莱山上,并不常落雪,且是这样大的雪。我在房里禁不住趣致驱使,携了魔少在庭前看雪。
因我等门派尴尬,实在不便出席这样的盛会,东莱一张邀请帖子,也是为葵苍日前去信提说。虽葵苍什么时候乐见这样的热闹我有些愕然,但回想起来他大概晓得颜曦的脾性才有意为之,为避开正邪两派的冲突我们便以贵宾之尊安被排宿在东莱所在的首峰。既是旁人觉察葵苍脸熟,也能看在贵宾二字的份上,对我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距离玄法大会召开时日不多,能偷得着一半日闲,还能看到这样难得的景致,我觉着很欣慰。
庭前脚下众山飘雪的姿态甚美,能遥望至东西南北四峰以及各个小山峰栉比鳞次,如同燃烧的银蜡依次追偎,而云雾山间的皑皑雪花更见磅礴,只恍然参差出来的些许青松枝桠状似翠玉,点缀在雪缎尘云中,细细听,亦能听到飞雪的簌落声。
东莱山首峰是东莱山上最高的山峰,东莱及十三位门下弟子所处的骞林院便建于此峰三分有二的高处。院外十步添五环院,是万丈深渊,因整座骞林院常年隐在云雾之中,虚中也有不少弟子私下称作骞林院为隐雾阁。
魔少依旧抱着个胳臂,衣着单薄,神情悠然的立于我旁侧,而我因术法习得不好,资质又浅微,便裹得十分厚实,宽大袖衣里还揣了个取暖的袖炉。
身边时有些从前的师兄们经过,比如重允,比如岚霄,大抵都是今日对我心存疑虑,总不信我是阮菱口中淡淡所述的师父故友,亦不信我就是当今鬼宗宗主捧在掌心的千金宫宛,便借扫一扫落雪,掸一掸衣尘来探一探我的虚实。
我却已习惯。
魔少抬手自然的替我拂去发上落雪,便能听到后面两位师兄频率高度契合的吸气声,魔少兴致更甚,索性俯下身来仔细将粘在我肩上的新雪一粒粒捏诀化蝶,再一只只取了下来放飞,而两位师兄已然吸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玩的不亦乐乎,我则有些兴致索然,原本想令他停下来,却听他兀的朝我身后叫了一声:“小阮——”
我一身鸡皮疙瘩没忍住全体起立。
回头瞧见阮菱抱着一叠纸册将从院里走出来,听得魔少那一声,没甚反应,反对着我点头淡笑了笑。
魔少耸耸肩,掸了掸身上落雪,朝着阮菱走近两步,再道:“阮姑娘今日美极。”
阮菱未理他,依是朝我这边看过来:“院外风寒,宫姑娘还是少站些时辰,为免受冷。”
我受教的点点头,回笑的,甚客气:“多谢姑娘关怀,我也正打算回去。”
她亦点了点头,紧了紧怀中册子,准备离去,步子没跨的开,却被魔少又一个提步挡个严实,面无表情的瞧着魔少笑嘻嘻朝她道:“姑娘要去哪里?我倒是闲的无聊,不如同姑娘做个伴?”
阮菱抬眼清凉的:“闲的——无聊?”
魔少嘿嘿道:“自然,有姑娘在,则就要另当别论。”
阮菱冷哼一声:“是么?
魔少继续嘿嘿:“小阮你不要对自己没自信。”
阮菱咳了咳,片刻,露出些笑,朝着他:“既是无聊,我于你指上些不无聊的事,你便不会觉得无聊了。”
魔少果然上当:“哦?”
我在旁侧看得悠哉乐哉,依阮菱的性子,这几日被魔少纠缠,却没纠缠出不悦,没给魔少些教训,委实不易,眼见今日这教训就要落到实处,我思索既是想去将魔少拦一拦,大概也拦不住,干脆便观了这一出好戏。
然后眼见阮菱袖中萦绕出来的银光,缓缓攀援上魔少的右臂,在魔少一句狐疑‘这是什么’中瞬间融进魔少的胳臂不见,待魔少愣了愣,方听得阮菱轻飘飘的:“这摧花术用在花草身上,可使花草瞬时发芽抽长,用在你身上——”凉凉看着他:“倒不至于生出些肉芽,但三五日你的皮肉奇痒难耐,却是没什么悬念的。”
魔少怔了两怔,又呆看了阮菱几眼,方:“啊痒痒痒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