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苏戚的一生,前尘镜在她魂魄脱离身体的那一刻将我与东莱推回到现世,我有些怅然。
这种怅然,不是因着苏戚被一直对她怀恨在心的顾翩芊朝她放的一把火,将她烧成飞灰。而是因着,我搞不明白,即便白琰当时是为了参加白烑的婚事失了约,可他后来却有足够多的时间赶在陆安夺人之好前说明一切,他没来说明,是发生了什么?
苏戚生前最后的时间里,对白琰一直心存愧疚,要追寻她的行踪,已经不难。白琰这个月要来招瑶郡一趟,推算时间,大概已经在丽麂之水上飘着,苏戚多半是去了水上。
假使我再央求东莱进入到白琰的前尘镜里看一看,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早一个时辰或晚一个时辰寻苏戚,并无大碍。
难得是我求都没怎么求,东莱便欣欣然应了我,想来他应也是被那裹子疑团惹的头疼。
落在白琰的前尘里,是景历十二年的初夏,彼时白琰已经回到王都,见证了白烑与庄萦最重要也是最幸福的时刻,正准备收拾行囊,再次去往招瑶郡。
白烑去他寝宫探望,逢他将一叠子书信往一只紫檀描金匣子里放整齐,戏谑的:“难能见你这样心疼一些物什,我倒是对你说起的那位姑娘有十分的兴趣,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握着信笺的手顿了顿,眉间却含着轻淡笑意,将信收好,锁上匣子放置妥当,方动了动唇:“半年后,我会带她回来,到时皇兄自会知晓。”
白烑阔步至花梨椅上坐下,朝他笑道:“我一向不喜欢卖关子,你也别同我卖这个关子,她是招瑶的哪家小姐?可是你那住着的太守府上的小姐?”想了想:“但我没听说过招瑶郡的太守有位千金——”
他缓缓行至白烑侧处坐下,将案上的一壶茶斟了两杯,一杯推至白烑面前,自己则执了另一杯,茶水停在半空,抬手用杯盖拨了拨水面的龙井嫩芽,瞧着那黄绿叶卷,淡淡的:“太守的确没有千金,她不是什么小姐。”
白烑亦捧了茶,啜了一口,提起兴致:“却不是寻常人家的少女,你瞧着新鲜,便有些心动?”
他放下茶盏,笑着:“也不是——”又道:“她是——戏子。”
白烑执着茶盏的手一滞,半晌,也笑了出来:“你竟给父王出了天大个难题。”
他转头看他:“你也觉得,父王不会同意?”
白烑方敛了笑,郑重道:“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对那姑娘,一颗心,投进去几分?”
他没什么迟疑:“全部。”
白烑思忖片刻:“若我未娶阿萦之前,也许不大见得会懂你的心思,但我晓得你的性子,倘若说叫你先同她玩一玩,玩累了,再娶个旁的女子,你是不大会愿意的罢?”
又道:“自然,我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玩玩就算的事。”
他默然颔首。
白烑再道:“那你的打算是?”
他将手指放在案上摩挲,半晌:“将她带回王都,若父王愿意,皆大欢喜,若他不愿意,我一直也不大乐意背着什么皇子的身份,便同她走了就是。”
白烑蹙了蹙眉。
想了一想,方道:“你一直觉得皇城束缚,这些年来我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你走了,我虽遗憾,但至少晓得离开对你来说,真正是件好事——”盯着他的眼睛:“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不走的了?父王自影贵人殁后,看似对你少有管顾,实则万分紧要,他不可能轻易放你走,劝阻不了你的时候,就会对那位姑娘下手。”
他摩挲的手指渐渐用力,拳入掌心,少顷,漫不经心的:“这些我不是没有想过,”顿了一下:“但若是我死了,纵然他再有不甘,也只是无能为力——”
白烑挑眉:“你要做什么?”
他笑的轻飘:“听闻东莱虚上有一种假死药,服下后七日内同死人无甚区别,七日后却无大碍,我去讨要一颗,要瞒过父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又看着白烑,故作无谓的:“不过是要劳烦皇兄同我理应外合,待我入了皇陵之后,再将我给挖出来——这对皇兄,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烑咳了两咳。
良久,对着他:“这些事,容后再议,你还有几日才走,不如在此之前,先探探父王的意思。”
他道:“也好。”
白琰的试探,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再三考虑,将原本计划的顺序做了些调整,先去东莱虚讨药,皇家葬礼至多十日便可全部结束,那时他依旧能在秋收之前赶到招瑶郡,照他信上说的那样,娶她为妻。
他私认为苏戚赴约,是一定的事。
他将想法说给白烑,白烑虽不大乐意,可亦觉得要成全他与苏戚,没有更好的办法。仁宗对皇家的血脉十分看重,让他接受一个戏子做儿媳,不如让他自刎以谢皇家的列祖列宗。
他告知仁宗想去中原看一看,东莱城是最好的选择,仁宗未有疑他,准了。
他走的时候,白烑已经开始密制要用在他身上的木棺,以及买通看守皇陵的侍卫,谋划着一条安全又妥当的逃生之路。
东莱城距离王都不算近,但若驱策千里马行路,十几日便可抵达,白琰驭马的能力不比白烑差,不过九日,已抵至东莱山下。
只是我没想着会在白琰的前尘镜里,能瞧见些关于东莱的前尘旧事。
然东莱却表现的十分坦然,虽则我此前埋怨了他许久,何以不早早道出那时白琰其实去过他虚上讨药,他真正耽搁的时间,其实是被东莱耽搁,可见他从头到尾处之泰然,我实在已怨无可怨。
实则我也怨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东莱虽给了皇廷面子,待白琰一盏淡茶,却对白琰讨药的事婉言回绝,白琰求了他七日,他七日无动于衷。
到第八日晌午,东莱在那颗千年银杏下同自己下棋,瞧见白琰仍是在门外站的笔直,招手请他进来,言说若白琰赢的了他,便送他一颗药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