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郊外,天上开始落雨,邢佳佳将车赶得飞快,头也不回道:“周姐姐,再等片刻,我们找地方落脚。”话说出老大会,却不见回应,她心中好奇,便回头一看,只见明珠全身僵硬,唇色乌紫,吓了一跳,啊的惊叫一声。知她大概是走火入魔,忙住了车,运气去助她,半边身子立马僵掉,如置冰窟,内力一点点被吸走,想撤掌,掌心却被牢牢粘在上面,心中惊惧不已,却觉的身上一暖,抬头望见一双乌黑澄澈的眸子,雨珠儿顺着他入鬓的长眉滚下落在那如蝶翼般的黑睫上。
裴晗提了另一掌心渐渐替了邢佳佳,道:“佳佳你抽手吧。”邢佳佳点点头,果然顺利的收了掌,调息片刻,转身冲宋采酒道:“采酒,你快些上车,把伤口裹一裹。”宋采酒担忧的望了眼明珠,见她面上阴暗之色渐渐褪去,才点点头,取了金疮药止了血。
明珠渐渐醒转,身上却依旧没什么力气,方一挣扎,就跌入一个臂弯,裴晗劝道:“你方才情急之下内力走了岔道,休息一会吧。”见她又望向狄司,便道:“狄前辈暂时没有大恙。”说话间,邢佳佳已经转过头来,道:“晗哥,到了。”裴晗点一点头,将明珠递给邢佳佳,自己扶出了狄司,探了探鼻息,虽然依旧昏迷,但没有性命之忧,便带他进了竹楼。
白狐听到声响,撑着伞走了出来,道:“快进来。”又招呼邢佳佳带着明珠去换了湿衣裳。明珠摇摇头,道:“白姐姐,我想陪着大师父,他只怕时候不多了。”她神情忧郁,双眸蒙着湿气,倒引得白狐叹了声,道:“罢。”便让裴晗将狄司搁在床榻上,众人等都去更衣了。
明珠起身去拧了条热毛巾,听得身后狄司轻轻咳嗽,忙过去扶他依靠在床头的大枕上,问道:“前辈,好些了么?”狄司勉强挣了眼皮,环顾四周:“这是……哪?”
明珠扫了眼四周,一时间百味杂陈:“咱们已经出了城,这里是城郊。”狄司微笑了:“好好,这我就……放心了,孩子,别回去,他们……咳咳”他情绪激动连咳数声,道:“他们要利用你……去害你亲爹。”明珠一面帮他顺气一面道:“您先休息一下吧,不着急。”其实心下也猜到七八分,云楚又怎会轻饶了她?
狄司虚弱又固执的摇摇头,道:“我自己有数,我寿元将尽……有些话,再不说……我只怕,就没机会了。”明珠将视线从窗外那斜织的雨帘上收回,认真的看了看葫芦僧,此时他一扫往日的颓废,眉心三道刻纹,面上满是刚毅之色,于是坐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狄司说话有些艰难,道:“当年我乃是京师一品带刀护卫,因为宝珠失窃一事,被派遣去捉拿飞贼雨-燕-双-飞,她们却是厉害,我扮作游侠,在江湖上四处打探,才知。原来江湖驰名的飞贼竟是一对孪生姊妹,当年她们的娘亲身怀六甲之时恰逢紫燕南飞,春暖花开之际,二人出生当晚,下着蒙蒙细雨,一对雨燕盘旋来去,于是其父为其姊取名红颜,妹妹叫做清淼。二人虽一母同胞,性情却大为不同,妹妹性格温柔,精于医术,姐姐风风火火,轻功卓绝。当年江湖上名噪一时的飞贼之所以难抓也是因为二人移形幻影,互相配合。
我费了许多周折设下诸多陷阱才抓到了这个飞贼姊姊,当时也曾钦佩这位女子好胆色。可是当晚,有一位姑娘夜访我下榻的小店,正是妹妹清淼,她说她姐姐红颜身怀有孕,劝我放了姐姐,并要我抓她来代替,我知道此举不可为,可是这位姑娘说服了我,我做了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因为姐妹两个十分相似,所以掉包之后我身边的兄弟都没有发觉,在回京的途中,清淼的善良美丽一点点吸引了我,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已经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但是,在职责与感情间,我选择了后者,将清淼送入典刑司。当时,正逢举子赶考,纵马疾驰之时,马失前蹄,踏伤一个孩童,清淼医者仁心,救了孩子一命,当时在场之人目中均流露出赞赏之色,我原本奢望朝廷能念及清淼心地良善,网开一面,也开始活动自己在朝中的关系,准备营救清淼。
可谁知,朝廷竟草草定案,清淼被判烈火焚身之刑,我无奈之下,心灰意冷,每日以酒度日,本以为就这样了此残生。可那日,我正在湖边醉酒,隐约听见他们捉到了苏清淼,却套不出经文下落,我心中担忧,趁夜救了清淼,原来她已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我终于吐露心意,说要带她隐居江湖,她却拒绝了,说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我当时简直生不如死,将清淼送回峨眉,便在嵩山上一座寺庙落发,遁入空门。”
司翁说到这里,双目已经猩红一片,指节被捏的咯咯作响。后话无需多提,明珠已然明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又该安慰谁呢?只能沉吟不语。他一口气说完,却松了一口气下来,如同泄了气的羊皮囊,连连吐血,明珠忙扶了他,右掌心抵在他左肩,缓缓提起真气,输入他体内,他这才又有了些力气,道:“你修炼了九阴真经?”
明珠点点头:“这本是师门秘技,我却没有练成,后来是……他在旁指点。”他面上尽是忧色,道:“傻孩子……”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颗蜡丸递在她手,道:“这一颗乃是解毒圣药龟蛇丹,你要好好保存。”
明珠接过来,他似乎是怕明珠不晓得它的珍贵,补充道:“此药乃是用了九九八十一种毒蛇的毒囊与千年海龟之血炼制而成,既能以毒攻毒,同时也可滋补益气,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只找到这一颗,你要好好保存,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能使用。”
明珠面上闪过一丝光芒,道:“我也听闻此药如此珍贵,有起死回生之效,您快快服下吧。”狄司望着她适才露出的一丝纯真,神情有些发怔,半晌摇摇头,道:“且不说我心脉尽被震碎,什么救命仙丹也没了效果,即便是有,我也不愿去吃,这一闭眼……咳咳……便能见到清淼,我何乐而不为?清淼……”最后两个字吐得极缓慢,他面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大睁得眼睛直盯着前方,看上去并不像咽气而亡,只是被某一只手塑成一个雕塑,永远已那副神情,望着那一个人……明珠眼角滑落一长串泪水,连唤数声,他已不再反应,她闭了眼,将周遭湿冷的空气连同未出唇的叹息,一同咽下。
吱呀!什么东西似被打开。邢佳佳大叫道:“周姊姊!”手中托盘滑落在地,上前几步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摔倒,伸手探上她额头,惊道:“你烧的好厉害。”又冲外道:“大嫂,快进来,周姊姊发烧了。”
白狐应声进来,望了狄司一眼,明珠却摇摇头:“我没事,先把狄前辈葬了吧。”白狐点点头,众人埋了狄司,明珠便一睡不醒,直到三天之后,才渐渐恢复些气力。
这日坐在厅里与白狐说话,邢佳佳端着药碗进来,瞧着她渐渐瘦削下去的面庞,柔声道:“周姊姊,喝药吧。”明珠转了转眼珠儿,摇头道:“你先放在那吧,我一会儿喝。”邢佳佳皱了眉,道:“你一连两三天不吃不喝,人还能受的了么?虽然狄司前辈死了我们也很难过,到底你还是要想开些啊。”
明珠望着一脸急色的她,不禁笑了:“我真的没事……”邢佳佳紧紧绞着衣带,憋了许久,似乎在蓄积力气,良久才脱口道:“周明珠,我不讨厌你,如果你愿意……”她还没说完,便被明珠打断:“把药端过来吧。”邢佳佳气的跺了一脚,道:“先不急喝,你听我说完,你的事大嫂都跟我说了,我现在真的不讨厌你,又想,能跟你做姐妹,也不错啊。”
说着在床沿坐下,拉了她手,语气极为真诚:“那日的春药,真的不是我下的,当时我只是想把你灌醉,好让你出个洋相罢了,怎会做那等丧尽天良的事?再说我又怎会知道你要喝那一整坛呢?你不想想,那么一大坛,要是被别人喝了,我泰山派……”她咬了咬唇,没有继续说下去,明珠眼睛忽闪了一下,是啊,这件事的确蹊跷,可是她却从没有进一步去想过,只是怕……
白狐望见她一张脸雪白不沾一丝血色,柔声劝道:“明珠,那药我不说你也该猜到了,我起先也怀疑佳佳,毕竟她爱晗弟甚深,情急之下难免不会做出糊涂事,可是后来我一问之下,才觉得整件事极为古怪。你还记得佳佳出嫁那晚有人行刺,事先,我也收到一封信笺,警告我留神。
也正因了这封书函,我们泰山派才提前做了防范,可事后一想,即便是我们没有反应,被迷昏过去,那帮小贼也根本不可能取我们性命,多半是找不到妙莲法华经,偷些钱物去罢了。可是我们做了准备,那些小贼就被逼的四处逃窜,还有一个正落在你们房里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