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阳一出版自有其一套规矩,这个信息可能一般人不知道,但阳一出版那边也从未去保密过,搞出版接受投稿,要是外人都不清楚规矩那就不太方便了。所以只要是圈子里的作家作者,在这一方面多留心一点,也是能通过渠道打听到相关事宜。杨一就不相信,自己面前这位中作协主席团委员,会不清楚这个问题。
但对方刚才也问起了自己是否能够拍板决定一部图书作品的出版,然后才提出这个要求,显然也是有些准备的,因而现在直接拒绝对方,显然就有些不太明智。否则不定这人要在心中留下根小刺,觉得男生是故意落他面子之类。杨一也是瞬间有了权衡以后,才说让对方把稿子给他看看,而非是直接拒绝对方。
杨一是理想主义者,也是真正的文学爱好者,他决定某人一部作品出版与否的最基本条件,可不完全是按照前世留下来的记忆里面,那些畅销书名单来决定的,只要读过以后认为的确具备一定的文学意义,最起码能够给读者带来不错的阅读体验,那么这部作品就值得他去推广。事实上阳一出版那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前世叫得上号的畅销书,他要么直接联系作者本人,要么让编辑部那边格外盯紧一点,而不是畅销书的投稿,只要通过了编辑的交叉审核以后,也是会不予余力去操作的。带动文化产业,并非看一个国家图书市场里面,畅销书的火爆程度,而要看除了畅销书和教辅社科类图书之外,还有多少民众,愿意为书籍消费买单,愿意把自己的空闲时间花在阅读上面。
所以如果不看阳一出版的畅销书成绩,而综合起来观察,那么就会发现,其实抛除掉畅销书码洋以后,阳一出版完全是一种“微盈利”的状态,这一点,其实是很多人包括业内观察者都没有注意到的,不少出版界同行包括广大作者读者,还有相关经济领域人士的眼光,都放在了阳一出版对畅销书的发掘力度上,忽视了阳一文化这个部门对于传统文学的帮助。要是换了在资本主导的国外市场,那么这个部门的业绩就是不及格的那种,决计会被董事会成员指责攻击的。
但眼下面对自己身前这位先生,男生却不好马上一口应承下来。
自己是理想主义作祟,这一点确实不假,但也不代表他就会毫无理由地去当冤大头,不管什么好的坏的东西,都会出版出去。如果对方的作品压根儿就上不了台面,那阳一出版在经营上的成本亏损倒也罢了,但造成的声誉损失,谁来负责?
看到男生这么说,迟济人目光凝了一下,随即爽朗的哈哈笑了起来,开玩笑般口吻莫测地反问他:“怎么,小一你还担心我的作品质量不过关?很认真嘛!不过你放心,我老迟怎么也是出版过好几部作品的人,堂堂正正的国家一级诗人,不可能故意拿出一些敷衍之作让你为难的。说实话,我这本集子,作家出版社那边的主编檄文老师已经看过了,给的评价嘛……我就转述他的原话好了,免得你还觉得我是在自吹自擂——言语平平,诗意动心,我想这个评价还是足够了吧?”
听对方这么说,男生没有马上接话,只是脸上那种微笑稍微有了点波动。不过他的这个反应,也是刻意为之,相信对方不会如此没眼色,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不期然,在看杨一并没有接腔的意思后,迟济人就干脆自顾自说了下去:“你是不是觉得,既然我在作家出版社那边已经给了这样的评价,那怎么还不答应他们,干脆就把作品交给他们打理,对不对?唉,实话跟你说,虽然在搞文学的这个圈子里面,我也勉强算小有薄名,不过说到底传统文学和现在的通俗阅读,还是有些距离,而且作家出版社那边的情况,可能你也不知道,这几年还真是没出过几本销量能看的作品,都是靠一些‘常畅销’撑场子。我虽然是作家是诗人,但作家也要吃饭嘛对不对,不是喝西北风就能活下来……唉,说起来我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啊……”
迟济人虽然还没说完,但杨一也隐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无非就是作家出版社是作协下属事业单位,没有太大的市场压力,所以在市场营销手段一块,往上比不过同为国字号的新华出版社、商务印书馆等等部门,往下又比不过阳一出版这一类挂靠性质的文化公司。作为作者来说,出版社市场销售不给力,当然就不乐意把作品交给他们了。
想了想,男生就顺着对方的口气笑道:“那迟老师的意思,是觉得我们阳一出版的市场操作还可以,希望自己的作品在我们这里,能够得到一些营销上的突破?”
“还能是什么原因呢,既然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怕当面承认。”迟济人倒是一副很直爽的样子,毫无避讳地点头道:“没办法啊,谁让你们阳一出版,在出版营销上面,搞的这么风风火火?别说是你的那些同行,就这个年会上哪位作家不想投稿到你们那里?你看要是可以的话,那我们就这么定了怎么样?”
见对方三言两语,话中隐隐有些逼迫的意思,男生在心里面连连暗笑,但表面却没有分毫表示,而是一脸的为难:“这个,其实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的。有些东西,我的确可以自己就做主决定下来,但那只是通俗读物,至于纯文学性的诗歌散文等等作品,还是需要我们出版社的编辑看过以后才行,术业有专攻嘛,我也不方便在我不熟悉的领域发表意见。”
男生虽然一而再的推脱,但却很有道理,现在连作品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呢,谁知道你那个“言语平平,诗意动心”的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水准?反正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我都还没看到呢。抱着这种想法的重生男,自然不可能马上做出什么承诺。
可他的这种反应落在对方眼中,却成了什么罪过一样,迟济人的脸色也带上了一丝非常明显的不快,气氛一下就有些转冷。
但此人到底是文人里的官僚,并非什么寻常作家身份,哪怕心里面不痛快,可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能够维持住的,因而也就在压下心中不快以后,笑着圆场道:“怎么,难道小一你在你自己的公司里面,还没办法做主?那你这个老板可有些没味道啊,哈哈!这样吧,我回头就让人把稿子送过去,但还是那句话,作品质量你放心,我爬格子爬了几十年,这点还是可以保证的。主要是正好碰到你了,出版上的一些细节,比如说作品封面设计,市场推广的时候,需要我怎么配合,这些事情还是面谈比较好,这才说先把这些东西敲定一下,要不然等我回了京城,哪怕是有电话联系,也多少不太方便对不对。”
杨一心道你保证来保证去,可就是不给我看是个什么意思?任凭一千一万个理由,说什么免谈出版细节比较方便沟通,但那也是确定出版资格以后的事情对不对?
而且最最关键的问题还有一点,那就是男生是个重生者,对于国内文坛上的种种门道,托曾经媒体发达,咨询传播迅速的福,他也都多少知道一点——如果说随着华夏经济的迅速发展,国人的道德底线也一再受到挑战,被部分毫无下限的人一再突破,那么作为国民这个大整体中的一部分,作家群体,这群人面对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物欲诱惑时,也不乏丧失个人底线的存在,文联作协里面的一些猫腻,也就先不说了,可有的作家甚至依靠抄袭出名上位,以及各种奇葩作品的出现,都是让男生尤为警惕的事情。
尤其面前这位,说自己还是什么国家一级诗人,前世中杨一可没少听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职称,什么是国家一级诗人?而这个职称的评定标准又是什么?反正男生在上一世没能弄明白。但他还有和他一样非常多的人不明白,也丝毫不影响那位让“国家一级诗人”这个名头火爆大江南北的赵姓女诗人,彻头彻尾的热门了一把。那种让人蛋疼无比的梨花体诗歌,反正让杨一在重生以后,都对国家一级诗人这个名头很是抵触的。
考虑到这种问题必须要防微杜渐,所以杨一在一番思忖之后,还是尽量笑着解释:“如果是担心沟通不方便,那迟老师真的不用怕,因为我在未来半年内,每个礼拜都是要飞京城一次的。所以万一有什么问题,我等编辑部那边看完你的作品以后,就马上飞过去,大家一块儿面对面讨论,绝对不会耽误事情,只要迟老师觉得我登门拜访不会打扰到你就好。”
男生心忖我都已经耐着性子,一再让步了,你这位大诗人也应该见好就收吧?难不成还真的看都不看你那些诗歌,就直接点头,同意出版不成?而这一刻,他也感受到了文人圈子里那种绕来绕去的交际方式,实在是让人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