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老头的这一番话里面,如果是脑子比较灵活的那一类,就多多少少能够咂摸出来一些味道——此人自己就是青瓷行业协会的副会长,但谈到上面领导……或许这种组织结构比较松散的民间行业协会,就算是正会长也不好算作是正儿八经的领导,不过对于同在一个行业协会,而且对方又有着掌门人身份的情况下,却用了“我们那位会长大人”的称呼,显然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一般类似的情况下,关系好的多半就直呼其名,或者是“老徐”这种朋友间的热络称谓。哪怕关系平平,亦是大可以用“徐会长”这个比较正式化的头衔,可后面还加上一个阴阳怪气的所谓“大人”,那么这个老头子心里面到底是怎么看到对方的,自然也是呼之欲出。
尽管也是行业协会的副会长,在整个青瓷行业拥有四位“华夏工艺美术大师”,五位“华夏陶瓷艺术大师”,以及十六名“江南省省工艺美术大师”的客观条件下,还能占据一个副会长的位置,显然也是有些能力的。不过一个人的能力和品德显然没有太大的直接逻辑关系,这个老头子,如果单单从这种背后非议他人的举动来看,就明显属于有能力然而私德可能稍显一般的人群,所以在自己人面前说些别人的风言风语,也是性格使然。
对于这老头的一番“教诲”,秦丕倒也听了进去,他自己就是龙泉人,这里是他的老家,和老家地面上的头面人物打好交道,属于一个成功的商业人士必备的素质。哪怕对方所从事的行业,和他的事业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回事,可对方因为青瓷大师和行业协会会长的身份,拥有相当雄厚的人脉,这种人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放心吧卢叔,您老交代的话,我肯定记在心里。等一下不说别人的不好,就说咱们自己的青瓷有多好就对了是不是?”秦丕呵呵一笑,姿态还是比较谦和的。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把那个早有耳闻但却一直没机会见面的徐会长,给划分成了倔头倔脑的老梆子一类,属于需要刻意结交利用的人群。
见秦丕一副很是受教的模样,那位他口中的卢叔,表情自然愈发的满意。
不过他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明白对方好歹也是在外面闯荡过的人,一些事情点到即止,大家心知肚明最好。于是就一路走着,带领秦丕参观窑厂烧制的产品,一边很是随意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小秦你是搞动画片的,知不知道一个叫什么‘阳一文化’的公司?这个公司说起来还真有点儿意思,上个月他们一个老总,跑过来找到我们行业协会的人,说是想要邀请几位有名望的青瓷师傅,去参加他们搞的一个活动……”
在听到对方说自己是“搞动画片”的时候,饶是秦丕已经过了情绪动不动就显露出来的年纪,但也忍不住眉头抽搐,眼角挂上两分无可奈何的郁闷劲儿。虽然公司注册时和对外宣称的名号,都是鼎辰卡通,但事实上把它看成是一个涉及动漫领域综合业务的文化公司,才更为确切。二级代理,外包动画制作,版权引进……只要是和动漫类业务沾边的东西,他们就没有不接的。唯独一个动漫公司最最基本也是核心的业务——自主出版发型漫画,或者是开发制作动画,鼎辰卡通算是有心无力,同样也是有名无实。
正因为基于上面这个原因,但凡听到别人说什么“你们是搞动画片的”,“原来是动画制作”等等诸如此类的话,秦丕心里就不免膈应一阵,总感觉自己被人当面嘲讽了一般。
但这一次说这话的是一个老头儿,对于他们这个行业的情况近乎于一无所知,而且又是自己的长辈,所以心里郁闷了一阵以后,也就权当是听个笑话了。
可这些东西还无所谓,但接下来对方猛然间提到的那个名字,却让秦丕脑子里面嗡的一声,然后心中无明业火腾腾的就窜了起来,直欲把他的天灵盖都烧穿烧爆。阳一文化?那是什么?说是和自己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都不为过,好多次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秦丕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对方扒皮抽筋才解恨。
不过强自压下内心的火气以后,他就转脸闷声问道:“阳一文化?他们来邀请青瓷行业协会大师,去参加活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有没有指明具体邀请人选,还是只要是大师,就都可以过去?”
卢姓老头有能力有阅历,所以尽管秦丕已经很克制自己的表情了,但前者还是通过敏锐嗅觉觉察到了什么,颇有些意外地抬眼打量过去:“哦,看你这意思,还真认识这个阳一文化?是不是还跟人家打过交道?我怎么感觉一听到阳一文化这四个字儿,你就有些不大对劲了呢。”
秦丕的思维急速运转着,他和面前卢姓老者的关系,并不仅仅局限于普通的世交长辈晚辈,最重要的是他那位在京城广电总局的亲戚,就是这个老头子的侄女婿,属于没有血缘关系的连襟亲戚。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彼此都有一定身份地位,然后又通过联姻而互相认识并且结合起来的小圈子,才是最紧密也是有着共同诉求的一群人,所以一些东西被对方看出来,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接下来反而可以畅所欲言一番,因此通盘思量过之后,他也很是干脆地点头承认。
“不瞒卢叔您说,我和这个阳一文化,的确有几分过解。”秦丕点点头,然后就一五一十向对方“坦白”了出来:“最开始在这个阳一文化还是一个小出版社,叫什么思悦文化的时候,我就和他们打过交道。那个时候我是看上了他们出版社的一部作品,就是现在很多小孩子都喜欢看的那个什么《云荒》……”
秦丕知道自己行业里的一些东西,说的太过详细,对方反而会不耐烦,就简单扼要地点了一下后,直接解释起具体的冲突过程来:“好东西好作品嘛,大家都希望能够搭上边儿,成为自己事业的助力对不对?所以那个时候我就主动找上门去,表达了希望能够合作的意思。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我开的价码绝对是良心价,也就买断一个动画改编权而已。结果卢叔你是不知道,那个小孩子是有多狂,一口回绝也就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可拒绝了我的报价不说,接下来还说了很多不中听……根本就是很难听的话。这不,从那以后,我跟这个阳一文化可就算是杠上了。”
解释完大致的交恶起因,秦丕顿了顿,掏出烟来恭敬地发给对方一支后,他又继续道:“这就是最开始跟他们不痛快的原因,如果只是这样,我也就当小孩子年轻气盛,说点儿狂话不算什么放过去好了。可没想到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去年我不是从岛国那边引进了一部口碑很好的动画片吗,本来打算是等暑期档到了,好好运作一下,争取通过那部动画把我们公司的名气给一炮打响。结果又是这个阳一文化,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居然趁动画在文广那边审核的时候,给模仿了一个差不多的动画片出来,抢在我们的片子前面买了出去,接下来的情况,我不说卢叔你肯定也猜得到吧?”
“听你这么一说,那个阳一文化还真是有些不地道啊。”卢姓老头就着对方的打火机,美美深吸了一口醇厚的香烟后,才扭头疑惑道:“不过你一直说是什么小孩子小孩子,难道那个阳一文化的老总,年纪还真的很小?”
“的确很年轻,也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吧,不过这也就是表面上大家都清楚的东西,至于背地里是不是通过年纪问题,故意来炒作,那就不太清楚了。”秦丕是决计不可能还会说阳一文化任何好话的,哪怕是已然明了的事实,但到了他的口中,却不免被归结到阴谋诡计的范畴之内。
“年轻人喜欢不按规矩来,这也是可以想象的。”那个卢姓老头沉吟一下,随即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声:“动画片什么的,我这个老头子也不懂,你要是跟小宇去说,说不定他比我知道的都多。但是换一种方法我就可以理解了——他们模仿你引进的那个动画片,给你造成的损失很大?”
“怎么能不大。”秦丕这一次的苦笑和忿恨倒不是伪装,而是真心实意的内心表达:“如果没有他们跟我打对台,这一次我们引进的片子,最少也能赚这个数。”
说着,他就伸出指头比划了一下,让自诩为见过大世面的卢老头也是心跳加快了三分。因为秦丕是大拇指和食指圈起来,伸出的是剩下三根指头,而老头子自然不会认为对方只是损失了三十万。在新世纪刚刚到来的2000年,三百万已然是一笔称得上巨款的财富,至少他参股的这个窑厂,一年分红的纯收益,也不过三四十万罢了。
本以为自己一个窑厂,就让一家人进入了“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当中,不过和秦丕比起来,却只有对方一个零头。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了秦丕所损失的收益后,他的心中反倒隐隐有那么些幸灾乐祸的爽快。
当然,卢姓老头也知道,对方说不定是夸大了言辞,实际上的损失并没有这么多。但不管怎么样,对于他这种人来说,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也算是一种心理常态,倒是不足为奇的。
可是在表面上,他还要刻意挤出几分义愤填膺气恼不已的架势:“怪不得你一听到阳一文化这个名字,反应就这么大。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要是你卢叔我被人无缘无故拦腰抢走好几百万,我也要恼火,说不定当时就打上门去了,欺负人也不是这么其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