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也不是真的完全相信跪在地上的阿灵阿。
话说到阿灵阿，就要说说他和康熙的关系了。阿灵阿姓钮祜禄，镶黄旗人，这个姓氏，满朝文武听了，多少都会心里打紧一下。阿灵阿的父亲是清初重臣遏必隆，而后又做了太师，可谓家世显贵。阿灵阿的两个姐姐，一个是已经去世的孝昭仁皇后，另一个是也已经去世的温僖贵妃。而温僖贵妃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十阿哥，还要叫阿灵阿为声舅舅。这样的一层关系，当阿灵阿出来指证说谁谁谁是奸臣，谁谁谁有预谋对太子下手，没道理有人会有什么异议。
不过阿灵阿这个人十分不讨好，连他自己阿玛当初还活着的时候都批评他，做人柔奸狡猾。所以世袭他阿玛的职位，根本也没想到过他。加上他和自己哥哥关系都处的非常混乱，曾经一度想要弄死他亲哥哥法咯，四处散播谣言诬陷法咯，说他贪财害命，四处搜刮民女。他哥哥后来听说了，气的一张奏折就抵到了皇上那边，阿灵阿面圣说不出个所以然，当即就被夺了职位。
这么多年下来，阿灵阿四处找着靠山想要翻身重来。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侄子十阿哥了，而十阿哥和八阿哥走的近，那都是众所皆知的事情。所以康熙这会儿闭着眼思考良久，心里也渐渐有了自己的一番解释。
胤祥那副心灰意冷的表情，康熙也看在眼里，明白他是完全不知情。
康熙也不想相信，当初在科尔沁遇到狼群得救，那一切都是被人算计好的。那信誓旦旦用拳头捶地，想要为养父求来治腿妙药的雨京，她眼里焦急的神情，不可能是假的。
单凭地上的一封信，实在证明不了什么。加上这个急于求功的阿灵阿，信任程度也并不高。
康熙缓缓睁开眼，语气已经十分平静，指了指阿灵阿，“蒙古那边的事情，你继续查着吧。有什么动静，再来禀报。”
阿灵阿微微抬了下头，心里有点不太确定，皇上到底是要自己干什么。好不容易九阿哥把这信交给他，他连夜跑到五台山，结果这样回去了，怎么感觉预期的结果什么都没得到？他实在是担心，那宫里的蒙古女子，和那个兆佳雨京，如果真的决定反咬上一口，自己绝对是首当其冲的收到牵连。
“那宫里的事情……”
康熙摆了摆手打断他，“宫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朕自有定夺。”
“可是皇上，现在证据确凿，兆佳氏和那蒙古女子谋划……”
“下去吧。”康熙的话里听不出息怒，只是不耐烦的又摆了下手，示意让他赶紧走。
“可是皇上……”阿灵阿又跪着往前挪了好几步，脸上已经安奈不住的有点着急了。
“下去。”康熙加重了语气。
阿灵阿只得作罢，垂着头一路躬身退出了大殿。
“胤礽，你过来。”
还在一边呜呜哭的太子一听见皇阿玛唤着自己的名字，赶紧也凑上前。
“你宫里的事情，你自己去弄清楚。”
太子一怔，半响才点点头，又抹了抹眼泪，“儿臣明白了。”
康熙本是缓兵之计，既然是太子的人，让太子去打探一下口风，也好比让外人去查办要更容易一些。更何况阿灵阿此次来的目的到底是要干什么，到底是要禀报，还是要诬害，现在谁也拿不准。
康熙转而望向胤祥，见他一直这么低着头一言不发，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表情，就对四阿哥淡淡道，“写信回去，让他们先看住雨京，一切等朕回京再议。”
四阿哥点了点头，“儿臣明白。”心里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胤祥那夜睡得安稳不安稳，没有人知道。四阿哥倒是一夜无眠，静静的躺在炕上细想着这件事情。他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封信。想要把画兰的事情压下去，现在也不是这么容易了。当初他得知雨京的婢女去了太子那边，而梁九功安排的那个妾身在太子面前已经渐渐失宠。为了继续查找太子和索额图的线索，他拿了十三弟屋里的一个香囊，让梁九功交给那个叫伊桑的蒙古女子……
他和梁九功的这层关系，从来也没有告诉过胤祥。他让梁九功叫那蒙古女子做事，也没有告诉过胤祥。
现在这样一想，连四阿哥心里也有些不太放心，那蒙古女子应该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在替公主做事，太子如果查起这件事情，万一那蒙古女子说漏了嘴，吐出雨京的名字……那样的话和那封信上面的所言，就几乎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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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康熙当时让太子去查问他自己宫里的事情，也是为了把事情先压下来，毕竟五台山的路程已经一早就定好，不能随随便便回京处理这件事情。把整件事情压到最低的范围内，康熙想保雨京一条命，等他回去自己当面问清楚她。这么多的疑问，他不想这么轻易把雨京交给阿灵阿去查办。
但是太子完全会错了意。
太子认为皇阿玛一向宠溺他有加，这件事情必定是皇阿玛不想让他脸面无光，被人说相信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还硬生生带进宫。所以这样的人，必定要抓紧斩草除根。他是太子，他绝对应该有这样的权力，保持自己风光完美的形象，任何一切会让他难堪，扰乱了他和皇阿玛之间信任关系的人，都必定没有好下场。
当梁九功按照太子信上的吩咐端了那碗药汤到伊桑面前的时候，一向直来直往的蒙古姑娘还微微牵起嘴角浮上一个笑容，“梁公公何必这么客气？我已经喝了太医开的药，嘴里破的地方也好多了。”
然后屋里的寂静让她觉得有些诡异。
平常脸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梁九功如今也挤了挤嘴唇，苦笑了一声，“这是太子爷的意思，老奴实在是帮不了您了，只希望您一路走好，别留下太多牵挂了。”
伊桑只是怔怔的看了看梁九功，又怔怔的转过脸望着桌上那碗药汤。刹那间，她好像才明白过来了，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良久，伊桑无神的双眼依旧恍惚着，她心里迅速飘过很多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愫，就像当年小小年纪的她得知父母双双离世时，心里有种被掏空的失落感觉。
记忆里，一个大大张着嘴，满脸笑意的小脸渐渐浮现在眼前。
“你叫伊桑吗？我叫雨京！”小手抚摸她的脸，“你干什么要哭啊？跟着我很难受吗？有人欺负你吗？我叫五哥哥去打他们呀？”
伊桑闭上了眼，眼泪静静沿面而流。
“劳烦公公，让我再见她一面，行不行？”
梁九功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又消失了。在宫里这么多年，他见过的这一幕生离死别已经到达麻木。他可曾有过不忍？他可曾生过恻隐之心？太久了，他早就不记得自己上次看别人死在自己面前，他眼角微微存泪的一刻是什么时候了。
“老奴恐怕，帮不了您这个忙了。”
伊桑的手有些紧张的捏了捏自己的袍子，脸色渐渐泛白，有一瞬间她很想直接伸手过去拿起那碗药灌进嘴里，好一闭眼就一死了之，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可眼睛盯着那个碗，心里却是控制不了的绝望恐惧感。
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抖，“那日公公拿来我家格格的香囊，就说以后公公都是受我家格格所托，交代我做事。我虽然没受过礼仪教育，但人情世故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我自幼陪着我家格格长大，她能说什么，能让我做什么，我一向心知肚明。”伊桑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怕不帮公公做事，您身后的人会对我家格格不利。而如今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太子要致我于死地，但我对公公交待过的，全都尽力而为了。”
“今日公公如果还对我有一点良心，也该让我圆了主仆之情，和我家格格再见最后一面。”伊桑的眼神慢慢聚焦，开始变得清澈，“我向公公保证，只见一面，再没有要求。”
梁九功站在原地依旧没有表情，但是心里却翻江倒海的想了甚久，‘主仆’二字，似乎在他心里多少有了些冲击……
过了好一会儿，梁九功轻轻拉开门，面对屋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您如今都是将要去的人了，老奴也就不和您卖关子了。您确实从来不是在为您主子办事，老奴也有自己的主子要护着，这话，咱们就不必再说开了。”
“依您主子的那暴躁性子，她推倒了十三阿哥的侧福晋至其小产，现今让德妃娘娘锁了，进进出出都要检查，不是老奴想帮就能帮的上的了。”
伊桑几乎是惊呼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梁九功轻轻抬腿迈出门槛，语气有些无奈，“奴才能帮的，最多捎个口信过去，能不能传到您主子哪里，您能不能有这缘分再见她最后一面，奴才什么都保证不了。明天一早，这碗必定是要见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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