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墨呆呆站着，有点慌了。
身体顿了顿，眼看周围也没有人，朝八阿哥走了两步又停住，到底这一幕自己应该不应该看到，到底应该上前说话还是装没看到赶紧离开？
八阿哥好像是听见了脚步声，才缓过神来。身体不自然的抖了一下，抬头一看是芸墨，脸上的警觉突然消失的无影，但是神态还明显的没有恢复过来，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我都没听见声音。”
还没见过八阿哥这么失神狼狈，芸墨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盯着地上的八阿哥，狠狠咽了口唾沫，才想到还没请安，又做礼，“民女给八阿哥请安……”
“起来吧。”八阿哥还是蹲在地上，口气充满了无力，低着头两只手指按着头，“吓到姑娘了？”
芸墨赶紧摇手，“没有……”又不知道再怎么继续说话，空气突然有些尴尬。
八阿哥一声干笑，“总觉得姑娘每次看到我都抵着个头，是我让你不舒服了？”
虽然口气没有责备，芸墨又想到那日跟十四阿哥的时候八阿哥那句话，心里一沉，头缓缓抬起来，“八阿哥言重了，民女只是不懂宫里规矩，又怕犯了错。”
八阿哥这会儿放下头上的手，托着下巴依然蹲在地上，脸色稍微舒缓些，“我当初在宫外看到你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拘谨。”又轻笑着，“也是，总是长大了，规矩一多，就有了生分。”
八阿哥的话更让她听起来像是一种失望的怨言。
“当年在宫外民女可是蛮横无理？”芸墨走近了一步，轻轻皱起眉。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八阿哥好像听出了芸墨嘴里的不乐意，“只是有时候我也觉得，年纪小的时候总是无忧无虑。长大了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可以左右。”
“八阿哥贵为皇子，自然有平常人没有的担子。”
八阿哥苦笑着，“姑娘也许不会懂这些。”站起身拍拍袍子，“姑娘只要抬头走路，多笑一些，就没有烦恼了。”
芸墨深深看了看八阿哥，又往前走了几步，也没有走太近，“我被雷劈了以后，睁开眼睛看到的景象完全陌生。从此到今天都是被人安排，已经快要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了。”
“他们都说我喜欢吃奶黄酥，醒了以后就不停的让我吃。可是我根本不喜欢吃甜食，硬着头皮吃了，后半夜胃不停的疼。他们都说我写的一手好字，可是我醒了以后连毛笔都握不好，阿玛说我故意让他难堪，我只能每天不停的抄诗词，抄到手心都发茧，还是被撕了罚跪。额娘说我喜好素色，柜子里一打开不是黑色就是青蓝，”芸墨流下眼泪，痴痴望着八阿哥，“我能说我其实喜欢明亮的颜色，我能说我喜欢橙黄吗？”
八阿哥一愣，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隔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袍子，又抬头回视芸墨，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大家都说我秀外慧中，我便只能秀外慧中，我连秀外慧中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他们说我笑起来眉头会跟着上扬，我便每天对着镜子练习这种笑容，整张脸拧的麻木，但是额娘说这才是芸墨。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真的会弹琴，古筝摆在我面前，不出手全院子的下人都要被罚，弹不出音律大家还是跟着一起被罚。我唱歌不好听，阿玛就让人煮了猪肺，日日吃，早晚吃，吃到我现在闻到猪肉味就恶心。”
八阿哥走过来，站在芸墨面前，低头在袖子里面找了一下，又抬起头伸出手轻轻擦掉芸墨脸上流不停的泪水，“帕子找不到了。”
芸墨噗嗤一声笑了。自己也伸手擦眼泪，被八阿哥抓住，“我都不知道姑娘这些年过的这么委屈。”
“我不委屈。”芸墨吸着鼻子，“我无能改变我的人生，那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只是习惯了没人管的日子，我受不了别人安排我，左右我，可是我实在无能。”
八阿哥的手稍微加了力，“那你觉得皇子的人生要舒服的多不是？我还不是到今天都要偷偷摸摸的趁着皇额娘出宫才敢去储秀宫看我亲额娘，怕惹了皇额娘难过，毕竟自小就带大我。被人说辛者库之子，也要微笑而过。”
芸墨抬着头望向八阿哥，这才明白为什么在这里碰到他。“我只是看不过您这难受样子。”
“那你又哭什么？”
“看您这样，就想到自己了。”芸墨稍微动了动身，八阿哥松开她的手，“说的好。以后眼泪只为自己流，最多流给心里疼的人。”
芸墨轻轻点头。
“你还为谁哭过？”八阿哥微微侧身。
芸墨抬起头迎视着他，“我自己，还有您。”
八阿哥站在那儿没接话，而后嘴角轻轻牵起，干咳了一声。大概也是从没有被人这么放肆的盯着自己过，俊朗的脸上竟然染上了一丝红润。现在又想到之前说她总是低着头的那番话，倒觉得搬着石头砸自己脚了。
“那你平日里是不是真的有在笑？”
芸墨感觉眼里的泪水又悄悄划过脸颊，冷冷的说，“只是个表情摆在脸上，大家看了心里都舒服。”
“都谁都是对付了事？”
芸墨低头想了想，“也有发自内心的，八阿哥分的出来么？”
八阿哥又抬手抹去芸墨眼角的泪水，“我还真以后要仔细看看。”
芸墨笑了，笑的很甜，眉头也没有上扬。
“这种的？”
芸墨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又突然觉得心跳开始急速加快。这时候心里才突然一沉，这说了半天都没用一个敬语。“民女失态了，望八阿哥别跟民女计较……”
眼前人影一晃，八阿哥渐进的脸就在面前。他眼眸深深的闪着一股光亮，让芸墨不敢直视，渐渐垂下眼。他的手还停在芸墨脸上，拇指划过她的眉毛，“当年在宫外看见你的时候，也记得你眼里那份大胆。我觉得你这么说话才像样子。每次看见你都唯命是从的样儿，看多了，就跟宫里所有女子一样，没有味道了。
”
八阿哥看芸墨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吟吟的，双手环住她，注视着她的脸，“想到什么？”
芸墨回过神，对现在站在八阿哥双臂之中的感觉有些满意，紧跟着笑起来，“想到您送的那块料子。”
“啊。”八阿哥也笑了，“是不是太喜庆了？”深深看着她，将她抱的更紧。
那块料子红的跟新媳妇过门一样醒目。当初芸墨跟十四格格一看到那块料子，两个人都傻了，还以为八阿哥开玩笑。十四格格再询问了下人几遍以后确定就这么一块料子，当场就吵着八阿哥不疼她，连碰都不想再碰了。芸墨也是等了这么久结果失望的不行。
“没关系，明亮一点的颜色挺好。民女喜欢喜庆的颜色。”芸墨笑着答。
八阿哥又站定了看了会儿芸墨的脸，“我觉得这是一个苦笑。”
芸墨皱着脸笑道，“这才是苦笑。刚才是陪您笑。”
八阿哥也逗乐了，“你多这样不是挺好？”又突然想到，“你刚才是要去哪儿？”
“回十四格格那边。有宫里的嬷嬷指了条小道。”
“从哪里过来？”
芸墨这才想起来不久刚才雨京在勤妃那一顿闹。本想着快点回去给十五格格打个招呼，好让她有个准备，估计雨京回去了又是要费心照顾，这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从勤妃娘娘那边过来，雨京留下跟娘娘还有话说，民女就打算回了。”
“是不是老十四上赶着的那个？”
芸墨点点头。
两个人还是站着，芸墨也顺着他的胳膊轻轻把脸靠在他肩膀上，八阿哥也没有躲开，只是又问，“你和兆佳氏很亲近？”
“是。我们形同姐妹。”
“那你回去吧，时候不早了。”八阿哥松了手，但还是温润的看着她，“我得走了。”
虽然还想让这时间多停留一会儿，芸墨也明白要识相的做礼，“那民女退下了。”
知道八阿哥还在盯着自己看，芸墨颇为优雅的转过身朝着那个嬷嬷指的路往格格所走。现在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跟八阿哥这一哭也把一肚子怨气都排的差不多了。
不知道八阿哥听了她这些话，有没有心里好受一点了？芸墨脑海里又闪出一开始看到那件橙黄色袍子蹲在角落里，八阿哥脸上的无助跟狼狈很是让人心疼。芸墨是知道一些八阿哥的身世，额娘是辛者库的出身，虽然得皇上宠，又后来册封为妃，但是八阿哥一出生就被带到慧妃那边抚养，应该和大阿哥也很是亲近的。
平日里只知道看八阿哥风度翩翩，没想过能看到他这么一面。一想到这儿，芸墨又甜甜的笑了。这小路走的真是及时，是不是也该谢谢雨京早上这通疯狗咬人，要不然还真碰不上八阿哥。这算不算老天爷在帮她，让她更快更明确的下定决心？
其实刚才看到他狼狈的那一刻，她早就有了决心。
不管是直接间接的表白于他，起码他也给与了一些回应不是么？剩下的，就看八阿哥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正想着，背后有人快步走过来。芸墨挺到脚步声一回头，八阿哥就在身后。她一惊，身体微微抖起来。
只见八阿哥盯着她的眼睛轻轻笑了，“我觉得我还是去十四妹那边看看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