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消息传的快，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不过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在宫外勘察河坝的事情，一时半刻还没有收到消息。
两个阿哥现在住在李光地府上，被招待的倒是舒适。胤祥一早起来在院子里溜达，天是真冷了，一张嘴都能哈出一团雾气。脑海里还想着昨天跟四哥去河坝回来一路上听李大人说今年这水闹的太凶了，不知道今年冬天会有多少难民无家可归。还没入冬已经有大批的难民涌入城中，官员们一个个手头上吃紧，又不敢关了城门不让进，条件好些的在路边搭起篷子，那些家里实在凄惨的只能零零散散睡在路边。昨天路上还看见一个小孩，也才四五岁已经端着一个碎碗在街边乞讨，嘴里还说不清一句整话，拿着碗只知道上下晃着，饿得两眼无光。
小厮拿着一封书信过来，胤祥笑着接过，看信封上没字，“给谁的？”
“不知道，一早打开府门就在门口了。拿去给老爷看过了说是给阿哥们的。”
胤祥打开信封拉出里面的纸张，‘雨过春风绝，京观在七德，有如明月光，难与时人道。’又皱着眉细看了几眼，突然睁大了眼睛，“谁送来的？”
小厮吓的一愣，“小的真不知……”
四阿哥才从屋里出来，这两天早晚冷的刺骨，才想说告诉胤祥多加件坎肩，看他在院子里提高了音调跟小厮问话，“怎么了？”
“四哥。”胤祥把信拿过去给四阿哥过目，“我得赶紧回宫。”
四阿哥低头一看，也皱起眉，“进屋说。”
“来不及了，我这就回去了。”
“进屋说。”四阿哥加重了口气，拿着信转身回了屋。
胤祥一听，先是深深叹口气，转身打发了小厮。
四阿哥拉出一把凳子坐下，“谁送来的？”
“不知道，说早上扔在门口的。”
“宫里今天传信的来过了么？”四阿哥低头又看了一眼那封信，“这笔迹你认得么？”
“没见过。”胤祥也随着看了一眼，“传信的一般未时才来。”
“等传信的来了再说。”四阿哥下了命令，“这不是十五妹笔迹。小心有诈。”
“雨京有难，我得回去。”胤祥明显是等不到未时，眉毛快皱到一起了，“有诈没诈也得走这一趟。”
四阿哥按住胤祥的手腕，“你别忘了咱们在这办正事呢！”又低声道，“你回去了，让宫里那些人抓住话柄说你放着大事不办回去找一个格格，你觉得皇阿玛会说什么？”
胤祥压低了声调口气有些抱怨，“四哥顾虑过了。”
四阿哥还是没松手，“你再等等，如果真的这么严重，我定然替你问清楚了。”又顿了顿，看胤祥满脸的担心，“肯定是连夜快马送过来的，我就算现在写个条子去问，怕是明天才能到宫里，一来二去的是要耽搁几天。等下传信的来了好好问问，如果脸色稍有迟疑，咱们再商量。”
胤祥低着头嘴角紧闭，一言不发。
“这信还有谁看过了？”
“李光地看完了让送过来的。”
四阿哥低头想了想，“你先别提这事，一会儿去坝上，看看他说什么。”
胤祥只是皱着眉，“我觉得我还是要回去看看才放心。”
四阿哥有点火了，“你是要做大事还是要为个女人毁了自己？！”
胤祥一听瞪着双眼，“如果今天是芸墨姑娘四哥回不回去？”
“不回。”四阿哥狠狠甩开袖子站起来。
胤祥这会儿是真气上了，重重拍了下桌子，“总是等等等。二哥惹了乱子你去给他填平结果落不下一句好话，你说等。大哥整天话里话外说你是太子的狗腿，你也不澄清说等。八哥刁难你处处给你结梁子你又说等。十哥在大殿上骂我借着马尔汗上位你也拉着我说等。那时候芸墨还没进宫她就知道你的心思。”站起来朝着门槛狠狠一踢，“都定了终身只跟皇阿玛说一句这么简单，你还说等！等等等，等的她自己以为你骗了她要寻死还让雷闪了，这可好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四哥！”胤祥冲到四阿哥面前吼，“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四阿哥一抬头，胤祥突然噤声。四哥眉间带着难以形容的扭曲，脸上毫无血色的表情把胤祥怔住了，顿时知道自己说了错话，“四哥对不住……弟弟说的过分了。”低头离开屋子以前只得低声保证，“我等，我等四哥消息。”
这表情胤祥印象中之前只见过一次。几年前皇阿玛给八哥指婚的那天晚上，四哥失神的坐在御花园里，德妃让胤祥去寻他。月光下四哥手里拿着扇子有节奏的敲打自己的大腿，像是在敲什么曲子。胤祥走过去一看，四哥的脸苦涩的一丝血色也无，被月亮照的更加阴冷惨白。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胤祥都不记得四哥有真正开怀的笑过。直到有一天四哥来阿哥所看他，心情好的不得了。胤祥打趣问是什么好事这么开怀说出来大家一起乐乐，一向深思熟虑四平八稳的四哥竟然念起情诗，“日日相伴常相会，心心相印苦相思。”
那便是胤祥第一次听说芸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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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京一夜辗转反侧，眼上裹着布条看不到天色变换，只能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想必是天亮了宫女进来帮她换药。
那药膏的味道实在难闻，她稍微皱下眉，“什么时辰了？”
宫女也没说话，小心的摘下她的布条，扶着她的头，轻轻抚摸她的眉毛。雨京被摸的有点痒痒，咧开嘴笑了，“行了别逗我了。”进宫这几个月没大没小的雨京倒是跟院子里面几个宫女都混的熟，最近芸墨走了无聊也常常跑去宫女的屋里瞎闹。
宫女端了杯水给雨京，扶着雨京的手放在杯碗上。雨京一惊，这双手又大又长，根本不是一双女人的手，“谁？”她拿着杯子的手颤抖着。
那人也没说话，快速的给她缠好脸上的布条，但是手里轻重还是有分寸的。雨京把杯碗放在腿上，伸出手四下摸着。没摸到这人的脸想必是躲开了，只能向下摸，拿起袍子往手里一捻，这布料一碰就知道是贵重货色，上面绣的线也是一针针仔细排列的整齐，雨京还想好好摸摸花纹绣的是个什么，手被对方按住，又送回杯子上。
雨京小声的问，“……胤祥？”
那人的手轻轻一震，握的更紧。
“胤祥？你回来了？”雨京微微张开嘴笑了，又忽然沉下脸，“我……有没有让你难堪？”
胤祥那双大手轻轻滑过雨京的脸，停留在她眼睛上面。雨京能感到他轻轻摸着自己那只受伤的眼睛，心里突然猛的一揪，差点又哭出来。用力咽口唾沫又深深吸了口气，眼泪总算回去了，“昨天上药前还能看见了
。”
依然没有回音。雨京有点不知所措，是不是十三阿哥这会儿生气了。难不成慧妃真给他难堪了？自打过了重阳节雨京脑海里面不停的轮换就只有一句话，“不要让十三阿哥难堪。”不管是十五格格还是勤妃，来来回回都是这个意思，好像她怎么做都是在给十三阿哥难堪。
雨京举起杯碗喝了口水，又举着想要放到炕边，胤祥赶紧过来接过，雨京趁机抓住他的手，这才反应过来怎么那双温暖的大手今天这么冰冷？她心疼的来回搓着他的手给他取暖，嘴里却不争气的近乎于失声出口，“胤祥不要娶那个姑娘好不好？”
突然间那双手从她手里挣脱出去，而后一把拉她进怀里。雨京的脸贴着他的袍子，还能一上一下感觉到他胸前的起伏，心跳一声声传进她的耳朵。突然再也控制不了眼泪终于流下来，双手环抱胤祥哭着哭着又笑出声，“我要是真瞎了还是可以绣腰带的……”
雨京只觉得被胤祥抱的更紧，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了，“你还别说我五哥哥小时候有一次骑马被溅上来的石头打到眼睛，肿的都睁不开了。我额吉的哭声从她蒙古包里面能传好么好么远呢，后来请来大夫看，大夫就问他，咱蒙古小伙如果只有一只眼睛能不能骑马射箭？我五哥哥就捂着眼睛呜呜哭着说，没了眼睛也照样骑马射箭。大夫就说，行，那你就别哭了，这眼珠子没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如果好了你就去普慧寺拜菩萨吧。结果我五哥哥睡了一觉再醒了就能看见东西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说完看胤祥没反应，小脸在他袍子上面蹭了蹭，“可惜我五哥哥按照你们满人给的规矩这就要去做喇嘛了，我爹爹多留了他好几年呢也没用。胤祥今天换了袍子么？你每次来的时候身上有墨汁味道的，怎么今天……”
话没说完胤祥就推开她，雨京被那双手牢牢的按住。瞬间一对嘴唇碰到自己额头，轻轻的，没有声音，嘴唇上带着凉凉的水气顷刻冲遍雨京全身。雨京红透了脸，抬高肩膀，身体僵硬的定在原地。
等雨京再伸手去摸，炕前空荡荡的。胤祥已经站起来走了。
过了很久宫女端着盆水进来，“小主起这么早？”
雨京不好意思的笑了，“十三阿哥走了没有？”
宫女浸着帕子，咯咯直笑，“小主这是想十三阿哥入神了？十三阿哥还没回宫了。”
雨京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