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国历史上,第一次南北内战仅仅被史官粗略地一笔带过,因为时间太短且是以南雪王单方面压倒式胜利为结;凰胤长公主尽管人多势众,仓促之间发兵,名不正言不顺且急功近利,乃至落到一败涂地……
这样一场再次弘扬南雪王不菲战绩的战事,的确少了些引人发噱的料。
因为在那个铿锵时代,给前雪国祭司端木凌立传的史料中,远比南北内战惊风骇浪的战役实在太多了,多得好比天上的繁星;更兼无数或许是杜撰出来的稗官野史,写得是神乎其神,早已将端木塑造成了战神级的人物。
然而回归历史,当初那场极具典型性的、大规模以少胜多的战役,其实也极具可写性。至少它的结果是,使凰胤长公主一介女流之辈的名字得以留在了一国史册上,绽放出一段让天下英豪都要为之折腰的血光。
之所以能做到速战速决,与金靖夕安排的暗桩脱离不了关系:一方面在国内散步长公主为夺帝位药死昊帝的负面舆论;另一方面在军中搅浑水,使得长公主及驸马跟其他诸将嫌隙渐深,彼此猜忌,内讧不断,对扭转战局起了不小的作用;
当然更重要的是,南雪王一向忠心耿耿(至少表面如此),在雪国的呼声是很高的,雪国人都很爱戴这个人,爱戴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只要他老人家振臂一呼,那还不是千军万马骋过去,长公主夫妇俩不被踩成耙也被踏成泥了;
再加上端木凌混了这么久,“战神”这个称号不是白当的,被他算计遭殃的人里面,狡猾如狐者有之,凶残暴戾者有之,武功高到惨绝人寰者有之……只要他下了那个决心,最后哭得必然是别人。
所以不出十天,南雪王等人就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全胜,优哉游哉地到了雪国王城,给昊帝他老人家回来奔丧了。
经过严肃的考证,这不像是一支奔丧队伍,反而更像一支——唱花鼓戏的——
主要原因是七伤在里面,端木凌秉持着赴丧的沉重心情,谁知被他们七闹得昏天黑地,差点没精神分裂。晕头转向之余,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摆个什么样的脸谱了:是如丧考妣面沉如水,还是喜气洋洋生机勃勃呢?
屡教不改的还是花孟二人,照样不分场合贫嘴斗殴;只要端木凌一转身,他们俩就背地里把诸葛次打得哭爹喊娘,一路上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每当在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候,端木凌最常做的反应就是抚额无力:……太丢人了。
***
雪国王城的正街上,薄薄的一层阳光铺下来,到处都是一副冰解雪融的样子,清脆的马蹄声得得叩击在街上,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进冰玄门。
“师兄,”端坐车内的湘纪掀开帘子,貌似心情很是万里无云,跟随行在侧的端木凌笑着打趣道,“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你知道了可不许生气哦。”
按理说,她这嫁出去的女儿好比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是跨越国籍的;如今身为明熙王妃,爹死了大可以不用回来,在家里烧柱高香就差不多了。
可是,端木凌那个损人的家伙说了,他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昊帝在哭着打滚,一个劲地跟他耍赖,说要湘纪公主回去看他,不然这个死鬼就一直缠着她师兄不放。
单纯的湘纪不由得肃然起敬,看来她爹是想念她想念得有点不正常了,死后还不肯安息,还托梦,还打滚……
于是在端木凌的连哄带骗下,她依依不舍地跟自己夫君道了别,临走的时候哭了一场又一场,以至于被她那个不解风情的师兄连拖带拽,最后干脆直接扔上了北上雪国的马车。
虽然此番名义上是回城奔丧,可是湘纪跟她爹雪昊帝的感情几乎可以谈得上零,这一路除了感慨物是人非、四处瞧瞧风景之外,几乎没什么工夫悲伤。
端木凌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王爷,按理说好歹也该坐驷马齐骖的金车玉轮吧,偏偏他行为放荡不羁,又不喜欢端架子,更不爽像金丝雀一样被关在马车里,所以就换骑了一匹英姿勃勃的白马。
话说南雪王此日着装十分正式,一袭雪银底称、黑色滚边的华服,襟袖之上按照王爷级别绣了暗色麒麟纹,衣袂翩翩,真个意气风发,一路引发不少妇女尖叫倒地。
不过有一点还得说明,衣服上那些繁缛的帔带还是他那个心灵手巧的师妹给他一一搭配好的,换了他自己动手,十天半个月也休想弄好。
以往就有一次创了记录的,为了进宫参加某一次宴会,宫里给每一个应邀的皇室贵胄都分发了一套服装,那套服装繁缛无比,真比唱戏的还要多几道程序。
那一天湘纪兴高采烈,一大早就溜到端木府上找他,府里的管家告诉她:我家少爷正在换衣服呢。
于是,湘纪含羞带怯地离开了。
三个时辰后,她耐不住性子又跑来催促——
管家擦擦冷汗:稍等啊湘纪公主,我家少爷在房里换衣服呢。
湘纪扭头一哼,含嗔带怒地走了。
七个时辰之后——
管家感到很不好意思,半遮面道:我家少爷还在换衣服,由于花样实在太多了,弄起来很不顺手,据说都快要哭了……
湘纪听后,其实也快要哭了,在花园里踢了好久的石子,才一步三回头地、恨意绵绵地走了。
大约过了十二个时辰之后,眼看盛宴就要开始了,湘纪秉持着最后一丝崩溃前的神智,锲而不舍地赶到端木府上——
管家吞吞吐吐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换衣服。
湘纪:……
她忧愁,她悲摧,她感到一种生出娘胎又被打回去的痛苦。
实在忍无可忍了,湘纪只好很不雅观地破门而入,结果发现,她那个举世无双的师兄,还在比对着衣服的正反面……
当时的端木凌很纯洁,纯洁得都能洗洗涮涮吃了,见了她仿佛见到了救星,手里拿着已经被撕成一半一半的襟衬,两眼放着水灵灵的光芒道:师妹你来得正好,快告诉我这东西究竟是干嘛的,还有这个,这个……
湘纪嘴角抽搐着,用默哀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沉默,还是沉默,她欲言又止,她心如止水,她六根清净。
出门的时候,她回头唤了他一声师兄,这一声唤得真是意味深长,那形容,要多凄凄惨惨戚戚,有多凄凄惨惨戚戚。
***
端木凌懒懒地应道:“咱俩什么关系,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湘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透过帘子偷偷瞄着她师兄道:“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长得太娘娘腔了,所以那时候,我真的很不把你放在眼里。”
端木凌抽了抽嘴角,“……娘娘腔?”被自己芳心暗许的人,怀疑是个不男不女的娘娘腔,还让不让他活了?
“我是说单纯地从长相上来判断啦。”发现她师兄的脸色不对劲,湘纪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
长相……?他长得哪一点对不起人民群众啦?端木凌一念及此,心中更加郁结了。
这时,雪国七伤中的花易冷,幽幽地飘过来道:“原来湘纪公主也有这样的感觉,我还以为是自己一个人的错觉呢。”
其他几人闻言,也忙不迭地凑过来,张牙舞爪地随声附和道:“同感,同感……”
这些家伙,早就被端木凌惯坏了,一个个的越来越目中无人,越来越不知道什么叫做家庭暴力,什么叫做尊卑长幼。
“不过,师兄你也不用太难过了,”湘纪嫣然笑着安抚道,“你在我心里的印象,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扭转过来了……因为呀,经过后来的许多事我发现,这人还真是不可貌相呢,原来我的凌师兄,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是一个真真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越长大就越发现,自己当初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居然会没眼光到产生那样的想法:将端木凌那张能够颠倒众生的美好面容视之为娘娘腔,甚至觉得那样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清秀得过于女气,在心里大为腹诽之余,毫不客气地把这等气凌天下、定鼎辉煌、名扬千古的人物,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挂钩。
其实当初,假如她不止注意到他丝毫不逊色于青洛的长相,更多地关注到此人的气质,或者说气场,就该知道他的无与伦比。
相对如仙出尘的青洛而言,他身上有一种凛冽入世的杀气,那是久经世事磨练之人身上才会有的,一旦体现出来,往往就是一个主帅在战场上应有的凌厉风姿。
毁了他一番再夸一顿,端木凌为此很不服,不禁气哼哼道:“你也别乐早了,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时,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尽管知道肯定没自己什么好话,湘纪的好奇心还是给吊了起来,一个劲地央着他快说快说。可见一个女人对于八卦,永远都有一把不死之火在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着,而且永远都不分时间季候。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很暧昧的笑纹。
在湘纪将信将疑地靠近窗口的时候,端木凌一个帅气的勒马拦缰,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番话,低沉蛊惑,仿佛冬日间的温泉水一般悦耳撩人。
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湘纪蓦然惊讶得抬起眼来,愣了好半晌,才大为嗔怪道:“师兄你好坏呀……”说完赶紧拂帘而下,遮住自己绯红的脸。
那语气里,真个是千娇百媚,媚眼如丝,丝丝入扣,扣人心弦……是个男人他就顶不住。
于是,听到这句娇嗔,七伤一行人都不约而同地抖了一抖,不约而同地从马上堕了下去,再光荣地被前赴后继的马腿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