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家有三个女儿,已嫁了两个,还有一个小儿子叫华仔,大我一岁不到,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爱,几乎有点宠坏了。因为和华仔年纪差不多,所以经常跟他鬼混在一起,他被他们村里人称之为小牛盲,一些妇女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不是个好东西,不让自己家的孩子跟他一起玩,怕被他带坏了。可他仍然有一批铁杆哥们违背母命悄悄地跟随着他,最具代表性的是章鱼和阿森。
姑妈穿过院子,走进厢房,推开门,发现华仔此时正躺在床上睡意正浓。经此事,姑妈、姑父严厉地批评了华仔懒惰,大大赞扬了我,说华仔应该向我学习学习。很少被批评的华仔,在家里的姐妹中,由于他最小,而且是唯一的男孩,父母都宠着他,姐妹中他就是老大,谁都得让着他,就算错的也是对的。受到批评非常不爽,当场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事后我们决定去村子外面的大树下私了,华仔责骂是我向他父母告状。他警告我以后都不要去放牛了,不听他的话就让我不要跟他一玩,让我滚蛋回自己家去。我也非常不爽地说:“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得听你的?我要听也只听姑妈的,我又不是到你家玩,是到我姑妈家玩,关你屁事,我想哪时回去就哪时回去,你管得着么?!”
他骂道:“真他妈的厚脸。”他动员阿森和章鱼孤立我,说:“以后你们都不要跟这个杂毛子玩!”他们都很听华仔的话,马上就从我身边走开,表示与我划清了界线。
我准备转身走回去了,华仔拦住我说:“这事还没完呢,你告了我的状不能这么就算了!”
我问:“那你想怎么样?”
“单挑!”
身体很结实的华仔力气在同龄人中算最大的,单挑没几个打得过他,看到我瘦小的样子,他信心十足。我们来到一棵大树前面的一块草坪上,章鱼和阿森还有几个小屁孩在树下围观,章鱼和阿森卖命似地为华仔呐喊助威,我和华仔在草坪上决斗,阿森一声:“开始!”我们各自猛扑向对方,扭打在一起,我双手抓住华仔的一只手,弯着身体从他腋下穿过去,一招漂亮的擒拿拳,把华仔的一只手反锁在他背后,他弯着腰痛苦地叫着,我威胁他不要动,否则我会锁得更紧,让他更疼痛。他只好乖乖地不动,但拒绝认输,我只好反拷着他的手一直僵峙着等他认输。
章鱼和阿森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原本想看看他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老大,如何痛快淋漓地修理我,没想到反而被我这瘦弱的小子制服了,难以置信。又僵峙好半天,华仔还是没有认输,我又不想再锁紧他的手逼他,怕折断他的手。于是准备放了他了事,没想到,刚一下放下,从来没在兄弟们面前丢过脸、习惯了教训别人,没有被别人教训过的他,此时已恼羞成怒,抖了抖那只被擒的手,随后像愤怒的洪水般向我扑来,
华仔的快拳如雨点般扑面而来,我没有招架的余地,鼻子被他一拳击中,流出血来,我也奋力反抗,打得难解难分,这时姑妈慌忙地跑过来,远远地急呼:“别打了、别打了…”直到她过来把我们俩拉开,这场战争才得以结束,可华仔似乎还未尽兴,还想继续过来打人。姑妈叫我俩回去问话,到家门口时,趁姑妈不注意,华仔偷偷地揍了我两拳,我没有还手,却正好被迎出来的姑父看到了,后来华仔被姑父拿着枝条打,追着满村子跑,村里人惊讶不已,不敢相信华仔竟然也会被父母揍。
这事以后,我跟华仔就彻底断绝来往,他玩他的,我玩我的,我不喜欢出去瞎逛就经常在家门前一块石头上坐着发呆,有时跟着姑妈一起去地里干活,她让我在树荫下乘凉,自己则忙着。姑妈想尽办法撮合我们,可特别掘强的华仔和有点掘强的我撮合起来是一件很费神的事。又是一个安祥的傍晚,吃完晚饭后,夜幕降临,我用棕叶扇子驱赶着蚊子,坐在门口的石头上仰望星空,华仔依旧跟他那群烂兄烂弟出去瞎疯去了。突然我听到屋内传来一阵玻璃瓶破碎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回屋去看看,走到门口时就听到姑妈和姑父不知怎么地就吵起架来,姑父醉骂姑妈带我来他们家里,惹了不少麻烦,添了不少负担,说家里又不是孤儿院或托儿所,出了事谁来负责……
姑妈哭泣着说:“他爸活着的时候没少帮过我们家,你这死没良心的就这么忘了,他就留下这一根独苗,现你去看看他家里什么样子,小小年纪吃苦受累不说,连米饭都吃不上一粒……”我静静地站在门口,听着他们的相互争吵的内容,我的脚步彻底僵化住了,没想到自己这么不受他们家欢迎。这样不知站了多久,争吵声还在继续,但渐渐缓和,我走了进去,屋里满是酒味,地板上有一些零乱的玻璃酒瓶的碎片,姑妈歪着头半躺在床上,姑父红着脸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我进去,劝她们不要吵了。姑妈见我进来有点吃惊,醉言醉语地对我说:“我们~有点~喝~醉~了,闹闹~就~没事了,这儿~没~你~的事,你~出去~玩吧。”
第二天早上,我向姑妈请求要回家,姑妈说:“我们昨晚都喝醉了,乱说了一气,现在都记不起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你不要去听那些胡言乱语,在这里不好么,非要天天回去吃土豆,没营养长不高长不壮的,现在就乖乖呆在这里,等你上学了,我再送你回家去。”
我却不依不饶地缠着姑妈非要回家去,姑妈非不答应,我无奈之下只好作罢。吃过早餐,姑妈姑父都忙农活去了,华仔也去玩了,早上八点多钟,我偷偷跑下山,沿着来时的路回家去了。一路清山绿水,却也无心欣赏,提心吊胆地凭着记忆往前走,毕竟只走过一次,记忆有点模糊,随时担心走错了路,我牢记身后走过的路,心想万一走错了,大不了再原路返回。路上那些水库、巨石、红转房,水泥墙的等等在我第一次来的路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成了我回家路上的指路标,每看到一处路标似的特殊景观,心就会松驰一下,感觉又离自己家又近一点了。
当夕阳靠近山巅,我已远远地看见自家门前那座白顶大山,和那些腾空而起的炊烟,我紧绷的心完全松弛下来,回到家,老妈问我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我说姑妈家不好玩,自己偷跑回来的。那天我们那赶集,与姑妈家同村的一个人在我们那集市上卖货,这会儿他刚好开着拖拉机拉满一车货,从我家门前经过,老妈立刻跑出去,请那人托信给姑妈,说我已经回家了。
第二次我跟华仔见面,那年我读初一,华仔家对面有一座茶山,有工人在山上摘茶叶一天能赚十多块钱。一方面想逃避家里的争吵,另一方面赚一点钱来付书学费,初中的学费比小学高得多,这样可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力求趁署假要去茶山摘茶叶。经父母同意,我在姑妈家过了一夜。
姑父建议我不要去茶山了,赚不了什么钱,不如回家去多养几只鸡鸭,多生点蛋就在里面了。我说家里没钱买小鸡小鸭,就算有钱也没地方养,鸡鸭关着养长得很慢,而且不容易生蛋。放着养鸡鸭又要到处乱跑,如鸡鸭跑到伯母家的田里、菜园里去或者跑到她们家的地盘上去拉屎,凡是我们家的鸡鸭占犯到她们家的任何东西,都会遭到她痛骂不已或引发一场不必要的战争。我也得做家务、上学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鸡鸭。以前我也养过鸡鸭,对此我深有感触。
转眼几年,华仔长高了许多,在学校因打架已被开除了好几次,最后姑父帮他转了一校又一校,额头上还有被别人用啤酒瓶砸过留下的疤痕。他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要给我带路去茶山,因为他去过茶山玩耍。他叫上阿森和章鱼,还有几个小屁孩,护送我去茶山,他们一路上像土匪一样,拔起别人地里未熟的花生,看看有没有长花生,折断玉米杆来啃两口,然后扔掉。爬到了茶山顶上,满山绿色的茶树一排排地遍布着。一座红砖砌的三层楼的小房子,围着围墙,房子四周全是茶树,这就是工场。华仔送我到工场门口,然后对我说:“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叫兄弟们上山来揍死他。”我挥手作别华仔一伙,他们有说有笑慢慢腾腾地下了山。
我转身进了工厂,管理说我有点小,要好好干。饭五毛一份,菜自己备,我从家里带来了一大罐辣椒,够吃一个月了。安排我睡在天楼,天楼空间很小,要弯腰才能走进去,不小心头会撞到瓦片上,中间稍微大一点,两边特别小,里面黑黑地,搭满十来个地铺,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安排我跟一个十三岁的小孩睡在一起,睡在最边上的窗户边,还好是窗户边,可以透透风。晚上看着窗外的月儿,特别的亮,特别的白,月光下绿色一片,夜虫在窗外叫个不听,风儿清新,我在清风中渐渐入眠。
早上我起得比任何人都早,和我睡一起的那小孩也跟着我起来,也许是年纪相差不大,我们比较和得来。他说他叫高岗,是附近村子的,在这已经干了好几个月了,他早就没有读书了。我们提着篮子一起出去摘茶叶,早上的雾很浓,地面结满露水,脚、裤子全部被露水浸湿。中午和下午又是烈日爆晒,这山上时常是阴雨绵绵,凄风苦雨的,晚上睡觉湿了的衣服脱掉,第二天继续穿,天天毛毛雨,不然没那么多衣服拿来换。
当我和高岗提着篮子带月归来,在二楼的几个小妹妹就在窗户边招着手叫我的名字,仿佛误入了妓院似的,高岗也愤愤不平地说:“搞得像他妈的**一样。”我也很奇怪,我又不认识她们,怎么这么张扬地叫我的名字呢?也许是我们太保守,也许是我们太冷漠。之后那几个小妹妹再也没理过我,当然我也从来没理过她们。
没过几天华仔又上山来,那天中午我正浓雾中采茶,有人在背后小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华仔一伙人。华仔装腔作势地,嘴里叨着一根残烟,伪装着黑老大,上前来问我有没有人欺负过我。华仔带着他的兄弟们给我摘茶,与其说是帮忙摘茶,不如说他们是在搞破坏,他们摘回来的不是茶叶或是又老又粗的叶片或者茶枝,结果他们摘了一大堆废品,害得我清理了半天。中午我们一起在工场的食堂吃午餐,华仔只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骂道:“这他妈哪是人吃的,全是他妈的猪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