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把我叫来,是要我眼睁睁的看着陆康去抢人吗?”
程鹰一大早就听闻陆康带着他的斥候营径直朝西南方向而去,还扬言替府衙抓刺客,可当他也正准备也带人出门的时候,知府却差人将他请了过来。他不解,于是刚进书房行过礼,就出言质问。
“怎么?难道刺客就只许你程鹰抓?”知府悠悠喝了口茶,摸了摸嘴角看上去极不自然的胡须,“今天我叫你过来,也是为了避免你跟陆康发生冲突。”
知府的声音阴阳怪气的,听起来让人浑身汗毛直竖。
传闻这个男人已年过半百,但岁月并未在其脸上留下多少端倪,依旧红润饱满,时刻如沐春风。可就是这样的“童颜“,却搭配了满头白发和花白的眉毛和胡须。虽然也是鹤发童颜,但他却没有半点仙风道骨,反而有一丝不可磨灭的阴鸷,时刻闪烁在那双灼人的眼睛中。
他的来头及身世对达州城的百姓来说,都是一个谜。大家只知道他当初来的时候,就一人一车一圣旨,然后悄无声息的做了知府。上一任知府在他到来的第二天,便欢笑着作别了百姓,说是告老还乡。
新知府上任以来,与各方势力权贵甚至百姓都秋毫无犯,也从未有过大动作,就连上任也只是发了一通檄文。他断案向来不避权贵,这点倒颇为公正,也从不见他与权贵来往,一直廉洁自好。而且自他出任达州知府十七年来,达州就再也没有过冤假错案,达州城也是一片安逸祥和,可以说得上是百姓安居乐业。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按理说,这样的知府,走到哪里都是受人夹道欢迎的人物。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正如他同大家都秋毫无犯一般,人们虽然对他心存感激和敬重,却始终待他如无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百姓如是,官吏亦如是。若不是一直都会有个神憎鬼厌的捕头在,达州城还真不知几人覆地,几人翻天。
知府坐在书桌旁继续观赏着字画,还时不时提笔在旁记录着。那字迹,分明和他头顶所悬挂的匾上的字同出一处。这字笔锋阴柔中透着锐利,看上去虽然不似一般人家所喜爱悬挂的翰墨那么遒劲,却也别有一番风味。那匾上飞舞着“不学无术”四个大字,旁边衬着“人之不学,是以无术”八个小字,落款是“书房初定林无术题以记之”并辅以阴刻“无术”之印,匾首记的年份,是天佑二年。这林无术,便是知府。
“大人,您好像并不在意追捕那贼人啊?”程鹰近身上前,侍立于知府左侧。
“那人身法我认识,乃我故人所创,不过你们要抓,我不会阻拦。”林无术看了一眼程鹰后又继续观看着手中那幅草书。
“可他毕竟企图刺杀您啊,您就不问问来龙去脉吗?”
“见那身法我便已知他来意,后辈无知,无需责备。不过你要是抓到了,带过来我跟她叙叙旧。”林无术悠悠拿过紫砂壶,喝了口茶。
程鹰见状只得作罢,又试探着说:“大人,您可还记得,那晚,唐师爷出来的地方么?”程鹰望着林无术,这个问题憋他心里很久了,见林无术没什么反应,胆一横,说道,“那分明就是夫人的厢房啊!”
“嗯,我知道啊,可那又如何?”
程鹰见如此重大之事,这知府也是当作无物,便越发被林无术的城府所折服。
“程鹰啊,”过得片刻,林无术抬头打量了正襟矗立的程鹰一眼,用那不阴不阳的声音说,“人至察,则无友。你手下的人,之所以会被陆钤辖收买,虽说是他们立场不坚,但也可说是你管教过严之故。”林无术将目光收回到手里的字幅上,又说,“无伤大雅之事,你就权且带过吧,莫要锱铢必较。”
“可是……”程鹰刚出声,就被林无术举手阻止了,于是他只好改口谦恭的说,“学生谨记大人教诲。”
程鹰突然又想起林无术之前说过的话,于是又急忙问道:“大人,您刚才说我手下,有人被陆康收买?那人是谁?”对于知府的足不出户而知一切,他早就领教过,因此也没有问他是从何得知。
“那你觉得那人会是谁?”
“大人,我不是怀疑您,但是我也确信我手下不会有此人出现,所以烦请大人明示。”
程鹰此言一出,马上赢来林无术一阵赞赏的目光。后者不住的点头,并说:“嗯,不错。用人不疑,这点值得肯定。”
“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吧。”
程鹰现在********想知道是谁出卖他,他无比期待谜底揭晓,却也无比害怕听到任何一个名字。
“那如果我告诉你那人是谁了,你会如何处置?”
“收监彻查,严惩不贷。”
“如果确实出卖消息,但事出有因呢?”
“天子犯法,亦与民同罪,当罚则罚。”
“出卖消息的人是秦横。”
林无术直截了当的说出口,却将程鹰震惊的目瞪口呆。
“秦横?怎么可能会是他?”
程鹰完全无法相信,因为不管是如何猜测,秦横都是他放在心中最不可能的位置上的人。他对秦横的器重,远非自己手下其他人可比,他如何能想象秦横会出卖他?此刻听到林无术说出这个名字,他是一万个不相信。
“大人,您就莫要捉弄学生了,秦横怎么可能向陆康出卖消息?”
“我知道你难以接受,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不,绝不可能。”
“是不是他,你一问,自然就清楚了。不过这事你当好生处理,秦横是个不错的手下,虽有过错,但你务必要保持冷静,别让他真的为陆康所用。”
林无术一次又一次的肯定,让程鹰的心一层一层的掉进谷底。他没想到自己的绝对信任,换来的竟是背叛。那苦楚,那愤怒,仿佛要从他瞳孔里化作烈焰喷射而出。夺门而走时嘴里不住的念叨着秦横的名字,就如同阎王念着阳寿已尽的名单一般。
就在程鹰走后不久,书房的门被人“咚咚咚”的连敲了三声,门外那人等着林无术用镇纸在桌上轻敲出声后,才推门而入。
亦有诗说林无术:
运筹斗室了天下,曾拥圣命掌杀伐。明哲置身漩涡外,四海浩荡皆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