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还没露出山头，打鸣的公鸡就拼命嘶叫。
为了每日的口粮和上缴的赋税，小镇的人们早早就起来劳作。
镇上只有一条用青石板铺设的街道。
说不清年代的老旧街道，青石板上坑坑洼洼，还沉积着前日夜里的雨水。
早晨的小镇是热闹的，卖早饭的商贩占满了整条街，大声叫卖着。
镇子不大，拢共数百户的人家。
大多数的人，一生也走不出方圆百里，在这里生活，在这里老去。
匆匆的数十载，就知道朝廷里有高官，西方有佛国，东面有汪洋。
但是没有人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
一直这样生活着很多代的人们，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打破一切的，是一个落魄的老秀才。
庸碌一生也没有取得耀眼的功名，孜然一身的老秀才决定行走万里路，去寻找一个合适自己的地方。
老秀才走过很多的地方，见识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然后在十年前来到小镇，开起了唯一的一所私塾，做起了教书先生。
老秀才告诉了小镇上的人们，镇子外的事物。
西方的佛国有很多比丘，南面的十万大山是苗蛮国，北方的冰雪可以终年不化，东面的大海不知边际。
就连天上的星辰和日月，老秀才也能道出些稀奇古怪的观点。
镇上的人们觉得老秀才很了不起。
于是镇上七八岁的孩童都被送到老秀才那里去读书，就像老秀才说的，孩子们要是能考取功名，将来能做大官！什么官？比镇长还大的官！
··
几个相识的孩童吃过早饭，站在大街上四处张望，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一阵熟悉的铃铛声响起，孩童们高兴地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跑去。
只见一匹瘦弱的灰毛驹有气无力地走着，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响。
生性疲懒的灰毛驹，低着头，一脸无奈，拖着一辆比它还要重上数倍的木板车。
沈寂悠闲地躺着木板车上，身后放着数个大木桶。
见到跑过来的几个孩童，沈寂微微一笑，拍了灰毛驹两下，示意它停下。
下了车，沈寂将孩子们抱上木板车。
灰毛驹无奈摇摇头，感叹这更加沉重的木板车，真是要将马爷给累死不成？
来到小镇大概有四个春秋的时光。
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年，钱袋羞涩的沈寂上山砍柴，小马驹还能悠闲地吃着草。自打沈寂攒够了钱打了辆木板车，做起了送豆腐粮食兼送孩子上学堂的活，灰毛驹就彻底沦为免费劳动力。
当然，沈寂对待这个多年的小伙伴还是很厚道的，吃的草料更加上等，就连住的马房也给扩大了。就差给这小懒货说门亲事了。
奈何小镇很偏僻，除了沈寂手上这匹瘦马，镇上最富有的人家也就有几头牛和驴。总不能给灰毛驹讨个牛媳妇或者驴媳妇吧。
沈寂觉得这是个麻烦事，比每天起来练刀还麻烦。
四年了，沈寂都差点忘记了那个灰袍和尚，还有那越发模糊的草原生活。
练刀成了本能，每一个劈刺，每一个回挡，都异常熟练和精确。
但是，沈寂知道，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还是没办法想起来，自己这么多年来坚持的刀有什么意义。
有一次，沈寂向学堂的老秀才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他并没有觉得老秀才能够回答他，只是觉得说出来总比空落落的好。
老秀才放下手上的书本，对沈寂说，你失去了执念。
沈寂不是很懂，他比镇上的人们读的书多，也走了很多的路，但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还是很难理解，什么是人的执念。
老秀才说，执念有很多种解释。放不下一些想法和东西，是执念；疯魔般追求一样东西和目的，也是执念。
人活着不可能没有执念，因为没有坚守的追求，很多东西就变得毫无意义。
沈寂觉得很有道理，但是自己为什么会失去执念。
老秀才说问题肯定在那个灰袍和尚身上，你要是能逮到他就能知道为什么了。
沈寂听罢，摇摇头，那秃驴本事了得，要是能逮着也不至于被他忽悠到这个穷乡僻壤来。
。。
消极怠工的灰毛驹好不容易拖着一车的人和货来到了学堂。
日复一日的拉车，让这小懒货也感慨起来，还是草原上的生活来得自在。
要是马爷还在那里逍遥快活，肯定子嗣都不少了吧。
沈寂一个巴掌拍在马脸上，打断了灰毛驹的白日做梦。
“想些什么龌蹉的行当，口水都留了一地了。”
灰毛驹非常不满，朝着沈寂哼哼几声，甩过头，不理会少年。
“别着急，肯定给你说一门媳妇。别急阿，不是牛媳妇也不是驴媳妇，肯定是最漂亮最健康的马媳妇。到时候生一窝的马崽，好多接点儿生意，多拉几趟车啊。”
本来缓下脸的灰毛驹，顿时暴怒起来，朝着沈寂打声嘶叫，两只前蹄乱蹬。
“哈哈，说笑说笑。”沈寂灵活躲过灰毛驹的前蹄，几个闪身就不见人影，留下一脸怒气的灰毛驹。
。。
沈寂坐在院子门边，老秀才在院子里给孩子们讲课。
今日老秀才不打算讲难懂的之乎者也。
看着端坐地整整齐齐的学童，一股难以形容的骄傲突然升起。老秀才心想，也许培养门生，才是自己这辈子留下的一点点痕迹。
学童们对外面的世界很向往，比他们的父母更加向往，因为他们更加年轻，更加有未来。
老秀才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回想起，那行走天下的十年，老秀才也是感慨连连。
在没有行走天下之前，他以为这个世界权势最高的是各个国度的王，他以为镇守边界的大将军武力最是高强，他以为只要读书就能高人一等。
一直到，他遇到了修行者。
他才明白，自己只是个井底之蛙。
自己只是在一个比这个小镇更大一点儿的井里，庸碌了一生都跳不出来的可怜之蛙。
今天，他决定和孩子们谈谈哪些离凡人有点远，实际近在咫尺的修行。
老秀才一脸感慨道：“有谁知道什么是修行？”
孩子们一脸茫然，坐在门口的沈寂微微一笑。
“先生，修行就是修身，行走。”坐在最后排的小胖子站起来道。
老秀才点头让他坐下，并没有指出对错，继续问道：“有谁知道，什么是万族？”
学童们越发茫然，今天先生提的东西很难，但是也愈发好奇起来。
老秀才站起来，娓娓道来：“荒古之时，苍穹之下，万族林立。”
“什么是荒古？不知道，自有文字记载来，少说也是数万年前的事。”
“什么又是万族？更加不知道，只知人族只是其中之一，另有许许多多的其他族群和人族共同生活在这同一片天空之下。”
老秀才见学生们兴趣盎然，继续道：“时，人族势弱，偏居一地。有仙人传道，万族与会，仙人传修行之道，立身之道，学问之道。”
沈寂听着老秀才的话语，感觉这段话非常熟悉，仿佛一直刻印在脑海里，自己一直都知道一般，当即，接着老秀才的话，说道。
“人族为灵长，天生开窍，当即明道。
得修行之道，增寿强身，能擒蛟虎；
得立身之道，知晓变化，能布兵阵；
得学问之道，智通慧达，能立文字。”
就如同破开一道巨大的石门，沈寂当即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涨开，异常难受。
额头冒着冷汗，沈寂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丹田传来一股股难受的感觉。
突然，脑袋一片空白，失去了知觉，倒在了墙边。
老秀才正奇怪沈寂能接着念出后面几句，便见他昏倒在墙边，赶忙差几个学生去请镇上的土郎中，让大些年龄的学童将沈寂抱紧了内堂。
。。
沈寂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就象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噩梦，那是久违的感觉，恐惧，未知，无力。
梦醒了，一切都不记得，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老脸和一张马脸。
灰毛驹见沈寂醒过来，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口粮不成问题了。
房间里此时没有别的学童，老秀才给沈寂喂了口水。
放下碗，老秀才一脸好奇打量着沈寂，道：“你怎么知道《修行初论》”
“老秀才，我想离开这里。”沈寂并没有回答老秀才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