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经任弼时等人报请,****中央撤消了项英苏区中央局代书记的职务,由******接任。
四月十八日,遵照项英指示前来参加会议的赣西南特委负责人和富田事变领导人流过赣江,一头撞向苏区中央局所在地青圹村。
他们根本不知道青圹村发生的变化。
四月的那个早晨雾气弥天,路上接触到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棵草都浸满露水,地面很潮,似乎腾出一派氤氲之气,与天上的雾连在一起四周就成了浓浓的乳白,人在雾气中穿行像鱼在水里游一样。远处河滩上的柚树看不见,可以从空气里感受到它们浓烈的醇香,近处的树稳稳约约,树枝树干上不时有积水滴下,水珠无声无息就被沙土吸收了。听到江水拍岸的声音时,河滩就近了。
四月早晨的那场雾吞没了一切。
几十年后我们想拨开那层历史的迷雾寻找刘敌等人过江后的踪迹已经很难了。
所有有关官方文献大多语焉不祥,我们只知道他们一进青圹村便被一网打尽,等待他们的是以周以栗为首的审判委员会。
他们还没过河审判委员会就成立了。
于是我们开始查阅周以栗的相关资料。
最先发现的是他在一九三一年八月十二日写的一篇报导。他写此文的时间与他在青圹村处理刘案相差不远。文章是在方面军总政治部发的《黄陂战斗捷报》中找到了,他写到:
我红军于八月七日在良村、莲塘消灭敌人之第三路进击军两师,取得第一步胜利后,接着于八月十一日在黄陂击溃敌之毛炳文师全部,缴得步枪三千五百余支,手提花机枪、水旱机关枪百余挺,无线电机一架,其他军用品无数,俘虏官兵六千余人。黄陂战争,我军开始猛攻,只一个钟头即将敌师全部打败。
文章虽然和我们查找的内容无关,却可以从文风简洁准确中看出周以栗的为人和作风。短短一百六七十字就将红一方面军在莲塘、良村和黄陂的三战三捷描绘得清清楚楚,文中有事实有数据,最后文尾一句总结,用时间概念一卡,一场大战几十年后都能分明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各种资料汇齐后,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周以栗,湖南长沙人,字子慎,少家贫,然聪敏好学,多思而慎言。家谱记载该子生于一八九七年,比同是湖南人的******小四岁。一九二四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二五年受中央指派,任国民党湖南省党部的****党团书记,从事工农运动,在那里与当时担任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并代理******部长的******相识相知。一九二七年一月与******等一起在武汉创办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一年之后,受党委派任****河南********,领导河南农民武装起义。一九三0年任红一方面军总前委委员、政治部主任,一九三一年任红军总前委组织部部长,瑞金红军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政治部主任,一九三四年十月去上海治病,途中遇国民党政府军队,在战斗中牺牲。
在周以栗短短的三十七年中,我们需要检录出来的是三0年和三一年的经历。
只要看看他当时担任的职务,我们就不禁为过河赴会的刘敌、谢汉昌等人捏把冷汗。
那两年周以栗担任的正是富田事变参与者与领导者极力反对和指控的一方面军总前委中的要职。而中央的定性又极为肯定,对他们的处理结果可想而知。
但想象毕竟不能代替事实。
官方文献既没有具体的记载,我们就想,能否追寻古人的修史原则“礼失,求诸野”?太史公司马迁修《史记》又有多少具体的文字依据?于是就去富田、宁都一带找乡间野老、政府有关修史办了解,结果都是明确的:死了。所有过河开会的人俱被处以极刑。但是具体的过程人说人异,有的讲述人掩面失声,有的人麻木无情,有人直言听人转述,但是他们的发言我发觉都并不可全信,好像讲的是一个传说,一个故事,一段未了的情,一桩不该了却却了却了的冤案。
正当我们彷徨无计无从下笔续写的时候,有朋友自香港寄来了一本叫《枉思录》的书,书是香港运致出版社出的,作者叫洪均,当过苏区中央局的记录员,红军长征时未随队出发,后来做猪棕生意于港沪之间,发了财后定居香港,不问政事很久了。
《枉思录》中详细记录了刘敌等人过河后的情况,暂且抄录于下,亦只作一家之言:
四月十八日上午,余在伙房觅一盛水物,突见谢大壮等人直奔屋后存谷箩处,动手即解去箩上之绳索,不久即获一大把。余笑曰:昨日开会刚杀过猪,汝等又来寻绳捆猪耶?只恐市上猪价上涨也。谢大壮亦笑答曰:杀不杀猪稍候汝可知之,勿喧哗,有好戏看。
谢之言论余尚不及理会,忽闻正厅人声嚷嚷,赶到一看,不禁大惊,只见富田事件肇事者谢君汉昌、刘君敌等一行人端坐厅上,有以帽代扇而取风者,有饮茶闲谈若常人者,人人皆自若而不知大祸之将至,可悲也。
俄倾,有护卫兵至,余听刘君问曰:项代书记安在?吾等皆奉彼之命过河赴会,愿早见为宜。护兵曰:项书记正开会,嘱汝等喝完茶休息片刻亦去开会,三人可在会议上发言,其余宜静听。说毕伸手曰:大会规矩会上不带武器,若有短枪者请上缴。旋即有护兵二人收武器。余记得带有武器者唯三人,除刘谢而外,尚有一中年者。三人皆奉命缴枪,唯刘君有预感,脸色几经变化,缴枪时说了一句:今我以诚待君,望君以诚相报耳。
众人又闲坐片刻,中有一个腹胀欲小解,起身行将出门,谢大壮持枪当门阻拦曰:回去,勿稍动!谢刘等正惊愕间,谢率十几人持短枪匕首水涌而进。谢等原备绳索统统派上用场,遂将刘谢一行约十人纷纷上绑,若捆待杀之猪然。刘等大呼:“吾等奉苏区中央局之命而来,何罪之有?”“上海中央尚不罪我,汝等敢抗中央乎?”
吵嚷之声震动房宇,谢等不闻不问,直将刘谢一行拖押至西厅。
西厅上首白布铺桌,后墙上有字曰:“富田事变审判大会”,字显墨色,用很见功底之楷书匆匆而成,有遗墨染纸,流淌若血。
会标下端坐以周君以栗为首之大审判官。因项英此时已被取消职务,故原中央局出席者仅一人,其余皆来自方面军总前委,人人脸带寒霜,正襟危坐,视阶下囚如寇仇。
刘谢等人或坐或站,口中嚷嚷不休,无非要见项英说话等等。
周君昂然而起,大声朗读昨日“三人团”传达之中央精神与对富田事变之决定,试图镇住嘈杂之气氛。
刘敌等人不信,说中央决不会昏愦至此,定是汝等冒充中央行事,岂不怕将来追究汝之责任乎?其中亦有漫骂者曰:什么****鸟中央,朝令夕改,令人无所适从。
周君一声断喝:“刘敌,汝知罪乎?”
刘敌朗声答曰:“刘敌无罪!”
“汝参加****率众造反,岂可称无罪?”
“刘敌从未听说过什么****,更谈不上去参加,至于‘聚众’倒是事实,但说不上什么‘造反’,聚众仅为主持公道,为尔等纠正错案耳。刘敌一生错误尚多,愿作批评与自我批评。余自谓坦荡一生,身心俱贡献与共产党,问心无愧。“
“你引二十军渡河而西,不服军令,分裂红军,投奔白匪,这又作何解释?”
“余引军渡河,实为避免总前委派兵攻击,目的在于避免红军内部自相残杀。当时考虑不周,没想到二十军一撤,必然在军事上留一真空地带,极易被白军利用。幸喜未造成恶果,此实余之一大错也。故余谓引军而西非分裂也,实为避免分裂也。至于说到投奔白匪,那更不是事实,想我二十军渡河以来,三次配合广西开来的红七军奔袭白军,获三战三胜之战绩,试问欲投白匪之人还会重创白匪么?君慎思之。”
审问者无言。
陪审中一中等身材目光森森者拍案而起,继而大声驳斥而近竭斯底里。余细审视而不识,问旁人,答曰:此李韶九也,前番肃查富田之****而名动赣西南,君其不识耶?李君见道理上驳不倒诸人,即改一进攻方式,问刘曰:“敢问君婚配否?有无子嗣?”刘答得也妙,一语即阻之曰:“君多问无益。吾尝闻‘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此余之谓也。”
李无言而视之良久,曰:刘敌,汝若承认参加****,写一自首,吾等可放尔生还,不然死无葬身之地矣。
刘敌亦知已到最后关头,即垂头闭目,亦无言,若老僧入定然。
审判者不愿多等,群起而诘问,刘敌不应,若审石人。
良久,周君怒极,起身宣判曰:处****骨干、分裂红军之罪魁刘敌死刑,立即执行。
刘君即被拖出西厅,死于乱刀之下。
至死未发一言。
余好奇,问众人是何原因,至死竟无申明?有人答曰:盖无言可说也。人言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刘敌此时明知自己处境,应是有理无理俱该死,胜于遇乱兵也。辨亦无益。
我们从调查中了解到刘敌是第一个被当场处决的干部,原来猜想他一定会有个慷慨壮烈的死法,不是暴跳如雪,就会大喊口号,没想到他会一言不发,似乎死得悲哀。无声无息,也许也是大澈大悟?
处决刘敌其实是杀了只鸡,目的是要震慑那些一同过河的猴子。猴子不投降也就成了鸡。
周以栗把他们一一审讯之后,得到的效果很不佳,他们没有一个人承认是****。
四月十九日,苏区中央局向上海的党中央写出书面报告,说“富田事变已被解决。”
剩下来的就是余波了。
被捕的赣西南特委负责人和事变领导者被逐一刑讯,没有得到任何有益的口供之后,不久被先后处决。
李韶九又回来了,重新被派到富田继续“肃反”。
苏区中央局由******任书记后,对原中央局进行改组,增补任弼时任****中央苏区中央局委员,组织部部长。王稼祥任****中央苏区中央局委员,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主任。
顾作霖任共青团(少共)苏区中央局书记兼列宁团校校长。
事情到此还没有完结,有人还记得谢汉昌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你杀嘛,我们江西地方干部是杀不完的。”没人理他反而顺手捅了他一刀,他啧了口血,吼道:“二十军还在河对岸,他们会报仇,会来报仇的。”
接连几刀送了谢汉昌的命,行刑的人和观众却记下了他的话。
河东、河西从此不得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