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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蝶咒(黄裳瑾瑜)

序幕

万能的亡灵引领者啊,无与伦比的黑暗之王,您是否真的存在?如果您真的存在,听到我的呼唤就请赐予我力量吧!赐予我重生的、超越人类主宰的力量!我愿意用我所有的一切来交换,肉体、灵魂都奉献给您,我愿不惜一切代价!

……

苍茫的夜幕拉阖了下来。夜、它既令世界神秘美丽、优雅又浪漫,却也是滋养着各种丑陋罪恶的温床,更是它们最为有力的保护屏障。

矫捷的黑影自夜幕上一闪而逝,带起丝丝夜风的惊叹潜伏进一片朦胧黯色的最深处。如此矫美健硕的身影属于一个英俊到令人窒息的年轻人。

长长的黑发披散在子夜般幽玄的丝绸斗篷上,有几绺随风拂上了他高挺的鼻梁,半掩着斯雅精致的面庞。发绺下那双湛湛冰蓝的寒眸向外放射着冷凝的、足以将世界冰冻的锐光。天空中无意飞过的萤火虫被男人那双浅淡蓝瞳里深深烙印着的恨意给吓得跌落入草丛。

长发男人骤降入一幢单门独院的新式建筑,隐身入宅邸客厅外蒙密的彩色绣球花、夜来香丛内。他完全就像一片随风飘坠而下的黑色郁金香花瓣,甚至未惊起一叶微颤。

隔着铝合金制的落地大窗,屋内的水晶灯闪烁着变幻不定的光华,精美浮雕装饰着的四壁和天花板,男男女女的面孔也显得变幻莫测。

各种香水的气味穿透玻璃飘向花园,混合着头顶及四周花草的魅息,散发着浓郁的诱惑。然而、蹲伏在暗影中的他除外,这种非自然的香气只会惹得他难受、焦躁——屏住呼吸的男人,犀利凝锐的眸光穿过人群,轻而易举地便攫捕到了他的猎物。

她在那儿!虽然时过境迁,她已由小女孩出落成了迷人的女人,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这是因为恨!恨有多深、印象就有多深,即使她是一堆灰烬,他也一眼能够认得出。

身穿着烟薰色华贵晚礼服的人并未感应到他灼烈噬骨的仇恨目光,她轻倚着栏杆与人轻笑漫谈着,耳畔鬓侧与颈上的首饰反射着璀璨的华彩。他承认她是美丽的,是他最珍爱的一只猎物。因此,他不舍得太快将她猎杀,而是要跟她痛快地玩一场游戏,直到他厌倦了为止!

阴冷嗜血的笑纹在他唇畔漾起,男人浅蓝色的眼瞳逐渐变得幽谧,像冬天的深海,有寒气从那里面渗出。附近的彩色绣球花似乎是感应到了这股寒气,无端地来回轻颤了几下。

没有风——

第1章

圣东安城。

海豚路位于城东郊的海岸边,这里景致宜美、别墅林立。既是贵族阶层们首选的度假圣地,亦是青年男女们极其钟爱的幽会地点。除了酷寒的冬季以外,其余的三季里每天都会有来此静待岸日出、许下一生承诺的多情男女。

这一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

海豚路的路边停放着一辆军绿色的敞篷吉普车,车上相拥坐着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两人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凝注于海天相接处,在幸福的环笼下静看着那轮准时的太阳由羞涩渐冉转变为妩媚,再由妩媚变奔放。

太阳完全跳脱出了海平线——天亮了。

收回惊艳的眸光,女孩子伸着懒腰来回活动了下发酸的脖子,不经意间瞥向路那端的灌木丛时,她讶异地发出一声惊叹,“天呐,那是什么啊?好漂亮呢!”

“哦?我看看——”男孩子的目光被女友的手指牵引着投注于灌木丛端时,他也被奇异的景致给震憾了。“真的耶!那一大片彩色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啊?要不,咱们去看看?”

“好哇!”

路的那端——远远看去在大片盎然绿意间似是覆上了一片彩云!奇异的美丽诱惑着这对情侣取出相机,寻景而致。

走近了一看,女孩子兴奋地惊叫起来,“是蝴蝶!是蝴蝶啊!天、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蝴蝶?!”

眼前确实是数以万计的,一层一层趴叠着的蝴蝶,从最寻常的粉蝶到难得一见的佛蝶,到金斑喙圜蝶应有尽有。

男孩按下相机快门的手指颤抖个不停。他一边不断变换着角度拍摄,还一边嘟哝着,“奇怪呀,这里既没有蝴蝶泉、蝴蝶树之类对它们产生诱惑力的东西,它们怎么都要趴在这儿呢?”

“你管它呢,你又不是蝴蝶。”女孩子白了男友一眼,随后拉了拉他的衣角,“不如我冲到这蝴蝶丛里去,你给我抢拍几张?”

“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男孩子拍了一下脑门,“我数一二三,然后你就冲,亲爱的。”

“好的。你可要拿出水平哦,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呢!”女友边整理着仪容边提醒。

“放心啦、宝贝。来、一、二、三!”

女孩子欢叫着展开双臂冲向灌木丛,蝴蝶受到惊扰纷纷拍翅掠起,“呼啦啦”争先恐后地飞上天际。女孩愉悦地笑着叫着,蝶粉如惊风中雪扑落了她一头一脸,沾满了双睫。

“宝贝、你太美了!我爱死你了!”

镜头中的女孩笑靥若花,裙裾飞扬,彩蝶翩翩萦绕在她四周。突然,女孩望向灌木丛下面,然后高举着双臂怔愣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也像遭到了急冻似的被粉碎。瞠大的眼瞳先是浮现出震骇之色,最后彻底地被恐惧占领。

“啊——救命呐!有死人啊!”

警车从空旷整洁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这座小城的宁静。

八点十五分,一辆黑色的三菱大吉普骤停在海豚路边一排警车的后面。车门打开来,钻出一个高大的、穿着耐克运动套装的男人。他取下太阳镜将它架在头顶上,双手插进裤兜里朝前方圈绕着黄色警示带的灌木丛走去。

身为刑事侦察大队大队长的穆门松正仔细地察看着尸体,他抬眼瞥见正往这边来的裴如一时,不由得锁紧了双眉。

将白手套摘下来装进制服口袋中,穆门松钻出隔离带迎头朝裴如一走去。从多年好友那双布满血丝的大眼中,裴如一解读到的是焦虑和烦怒。“又一个了。”他悄悄歪过头避开穆门松警帽上金属徽章折射出的光。

“嗯。已经三个了,再破不了案的话我就要辞职了。”并不是穆门松想如此,而是局长大人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一抹愧疚之色攀爬上裴如一瘦削冷峻的脸,“对不起、我太无能了。”对于破不了案他觉得自己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穆门松和裴如一是从幼稚园到高中的同学兼挚友。后来门松如愿以偿地考进了梦寐以求的警官学院,裴如一因为是医学世家要继承家学的缘故而进了医学院。他也凭借着天资卓越和家学渊源,不到三十而立便已成绩斐然,是中医界的一朵奇葩,但裴如一却自愿放弃大把发展机会只甘愿在圣东安医学院里做个悠闲的教书匠。最近发生的几桩怪案令警局里的法医们束手无措,因此、穆门松便将他从学院里借了出来协助破案。

“这关你什么事啦?全是那个王八蛋害我的,妈的!”一向老实的穆门松狠狠地啐了一口,取出三五香烟递向裴如一。

“我在上午不吸烟的,你忘啦。”裴如一一冲灌木丛努努嘴,“这次在现场有没有什么发现?”

“有就好了!”用手挡着海风打着火机,穆门松狠吸几口后才叼着烟耸肩,“和前两桩如出一辙,死者是睁着眼睛断的气,尸体外部完好无损,没有内外伤,死者面带微笑,现场无第二人活动过的迹象,依旧有成千上万只蝴蝶像被子一样盖满死者全身。”这些他都会倒着背了!

裴如一看着好友烦燥地吸着烟又吐出,他将视线自门松脸上移开,注视着在晨风中倏忽而逝的青蓝色烟雾。不知道那些死者的亡魂是否也像烟一样会瞬间无踪。他们甚至连死者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都不能断定!生平头一回,裴如一感到力不从心。

“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以什么样的手段,让被害人全身血液瞬间凝固,致使人无痛苦暴毙又查不出来。”吸了一夜的烟,嗓子已经又干又痛了,穆门松把还剩半截的烟扔在地上用脚来回踩着,好像是把它当成了罪犯在发泄怒气,“这一定是谋杀!我能感觉得到。”

“办案是要真凭实据的。”裴如一的双手仍旧插在裤兜里,他眯起眼若有所思,“难道说……世上真的存在着令科学束手无策的神秘力量?”

“你怎么说这种话?学医的人不都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神鬼论吗!”

“那你能告诉我蝴蝶为什么要全体聚集在尸体上久久不散吗?”

一句话令穆门松哑口无言。他还想知道呢!裴如一一抽出手揽住好友的肩,同他一起钻过警示带走到尸体旁。

穆门松的同事立刻递给裴如一一双白手套,“死者为一女性。年龄初步断定为二十四到二十六岁。死亡时间为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六十一个日夜里,圣东安这座祥和美丽的海滨小城被恐惧给彻底征服了。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相继离奇而诡异地消失了,她们的死法死状如出一辙,无论裴如一做多少次尸体解剖,换多少种实验方法都是徒劳!

这一次的死者是个并不怎么漂亮的女孩,从她头发和皮肤的质感上来看,家庭应该不算富裕,但女孩却穿着一件黑色的、价值不菲的晚礼服和一双镶饰有人工水钻的高跟凉鞋。裴如一细心地找到服装内侧的商标,一看竟是乔治·阿玛尼的!

“怎么样?你有何发现没?”穆门松蹲在裴如一身后问道。

“你看——”裴如一翻出商标,“又是国际名牌!这回是阿玛尼的,价值最少也要十几万美金。”上两个死者穿的也是国际品牌的晚礼服。

对服装品牌一窃不通的穆门松,不解地盯着裴如一,“难道说你认为是谋财害命?”有哪一个吃饱了饭太闲的犯罪份子抢个钱也要搞的这么深奥?

裴如一摇摇头,“你看她新染的紫红色头发,发质干涩不说分叉又多,一看用的就是劣质染发剂而且没有保养护理。还有她的皮肤,抹了这么厚的粉仍然掩不住粗大的毛孔,一个穿得起十几万美金衣裳的女人是绝对不会在保养上省钱的。”他抬起死者的一只手,指着她涂有鲜红豆蔻的手指说:“还有这双手。指甲涂的并不均匀,两侧还有因干裂而长出的倒刺,指腹和掌心有老茧。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姑娘应该是个常常做粗活的工人。”

“乖乖。”穆门松一一细看过后,“你小子不当刑警很是有些可惜哦。”

裴如一对此不置一词,“这是近两个月来第三个身穿昂贵礼服离奇死亡的女孩子了,前两个也都不是出身富贵的人,如果是他杀的话,凶手应该是个极其有钱的人,而且百分之九十八还是个男人。”

“何以见得?”变态富豪的怪癖?!

“很简单,你看她一脸痴恋的笑容不就知道了。”更多的其实是为自己即将麻雀变凤凰的得意,但为了尊重已死之人,裴如一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看来我真的要引咎辞职了。”穆门松忽然垮下一张晒成酱黑的脸,“你所分析出来的,我想都没想到过。如一,你干脆来做刑侦队的队长好了。”

“言不由衷。”将蒙尸布重新盖好,裴如一站起身摘下手套丢给穆门松,“做医生的本来心思就比一般人缜密,这是为医者应该具备的条件。”他瞄一眼暴露在白布之外,已经有些发青的死者手臂,又深深陷进疑惑的漩涡,“究竟是什么物质能够致使人全身血液快速凝固呢?据我所知惟有一种生活在南亚的毒蛇毒液,可是……”

“你怎么现在才说!”穆门松瞪着一双充血的眼,打断他的话,“你小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啦?如此重要的线索也不告诉我。是什么蛇?”他掏出小笔记本准备记录。

“印度蝰蛇。”

“哦?那也就是说……”以为案情有了重大的进展,穆门松顿时显得兴奋起来。但在望见裴如一皱眉摇头后,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肩膀都垮了下来。

“假如死者就是因为蝰蛇毒液而身亡的好了,但是毒液又是怎样进入死者身体内部的?别忘了我可是在尸体身上找过一千遍的,她们全身连个针眼大的伤孔都没有!”裴如一无奈地苦笑,“毒液是不会从人的毛孔里渗进去的。再说要在短暂的两三秒钟之内使人全身的血液凝固住,那得要多大剂量的毒液啊。”

“说的也是。”穆门松双手环胸愁眉苦脸地说,“我们圣东安压根就没有这种蛇,除非是一些医药科研机构……”

“怎么可能!我们国家是禁止引进这种蛇毒的。”裴如一叹口气,他务实地说,“你还是带我见见发现尸体的人吧,我想和他谈谈。”

穆门松依言领着裴如一往现场外围走,“最先发现尸体并报案的是一对外地来此旅行的情侣,就在……”

“队长!”

二人身后传来侦察队员陆兵明显因为激动而高亢的声音。二人回身看见地上的尸体已经被两名法医抬了起来正准备装进裹尸袋,陆兵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双眼眩然放光。裴如一、穆门松相视一眼随即又钻回警示带。

“你们看这是什么?”陆兵指指尸体礼服后背的拉链,圆圆胖胖的脸上泛出兴奋的神彩。

眼尖的裴如一抢先一步发现那是一根夹在拉链头上的人发。这可是长久以来他们在死者身上发现的惟一一件不属于死者本人的东西!他也随之兴奋起来,急匆匆地戴上手套,裴如一同穆门松小心翼翼地取下头发,各持一端比了比它的长度。

“你现在还确定凶犯是个男人吗?”穆门松看了这根长至腰际的黑发,又看一眼神情专注的裴如一。

与死者干枯分叉的头发相比,这根头发的质感足以媲美锦丝。裴如一从门松手中拿过另一端将它对着太阳举起端详,阳光耀过发丝闪现出七彩的微芒。就它的粗细软硬程度上来看倒也分不出它的主人是男是女,不过头发上带有极好闻的花香气,从这一点上看似乎更像是属于女性的。但良久以后,裴如一却露出了肯定的笑容。

“我确定。假如真有凶犯的话应该就是个男人!”还是个极其考究很有品味的男人。而且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符合这些特征的底。难道是他?还是自己先摸摸底再说吧。

“说说你的理由。”对此,穆门松和陆兵都很好奇。

将发丝装进小塑料袋交给法医带走后,裴如一向一脸迷惑的众人自信满满地解释:“第一,我确定死者都不是女同性恋,我们圣乐安还没开放到那种程度;第二,女人是不愿意在同伴身上花费如此巨金的,况且她们看上去也不会有豪富的女性亲朋;第三,较之男性的理性逻辑思绪而言,女性往往是缺乏的,像这种超高水准的杀人案,横看竖看都不会是素以‘感性’二字领头的女人所为。”

“裴大博士该不会是在发表歧视妇女论吧?”陆兵对着穆门松直语。

“不会吧。”穆门松皱眉,“虽说如一在学校有‘神父’的绰号,但那也只能说明他是个难动凡心,不近女色的人,别的……”

“你们俩说够没有?!”裴如一迅速沉下脸,视线像子弹一样射向说闲话的二人。哼,别忘了他可是出了名的顺风耳哦!

“我们还是去找报案人聊吧,嘿嘿嘿。”穆门松干笑着揽住裴如一肩膀。说真的,当这个家伙冷凝下脸的时候,就连他这个见过大风大浪的刑侦队长也会畏怯三分呢。原因无它,只因为裴如一有双长菱形,太过睿烁逼人的眼睛!

同报案人的交谈毫不出乎预料的与案情没有什么帮助性。裴如一只好安慰了几句这对瑟瑟发抖的情侣,并请求他们把相机里的交卷借给自己,男孩子立刻爽快地答应了。

“谢谢你们的合作。”道谢并将胶卷装进口袋的同时,手提电话清雅的和弦铃音响起,裴如一边抽出有线耳机接听,边往自己的吉普车处走。

“哥,恭喜你啊!”电话那端传来妹妹裴茜茜莫名其妙的道贺声。

裴如一抬腕看表,“现在的美国还不算是半夜吧,你这么早就开始梦游啦?”

裴茜茜先是错愕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还不知道?”

裴如一掏车钥匙的手顿住,直觉告诉他好像是有什么与自己有关的大事发生了。“怎么回事?”

“呃,爸妈没打电话给你?”透过越洋电话传来的冷凝沉音,裴茜茜不难想象出自己哥哥此时是怎样一副令人畏怯的表情。

“前段时间来过电话,说医疗队在非洲工作生活挺好的。怎么,爸妈有什么事……”裴如一很有技巧地就此打住,借以引诱心无城府的妹妹。

果然,没大脑的人又一次掉入了他挖好的陷阱,“爸妈闯祸了。上星期他俩应国际红十字会的邀请到美国开了两天会,他们、他们……”裴茜茜吞咽了几口唾液,把听筒远离自己的耳朵一指道,“他们给你找了个未婚妻,这会儿人怕是已经到咱们家了!”

“你说什么?!”裴如一长菱形的威眸瞬间睁成了圆形,他的咆哮声惊动了所有的工作人员和岸边的海鸟。

“哥,你以后可别出卖我啊!爸妈可能是怕被你的火气吓得减寿二十年,才想着让生米煮成熟饭了才……”

“我把那两个老不修的煮成熟饭!”裴如一怒气冲天地把车门关得震天响,“说!他们是怎么在两天的时间里把我这个儿子卖掉的?”

“未来嫂子家里做餐饮业的,爸妈很喜欢吃她家煮的菜。”裴茜茜如实上报,“她是我的好姐妹。”说实话,对于爸妈的这一胆大做法,她打心底里是赞成的,她才不要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把哥哥抢走呢。

脑中顿时警铃大作的裴如一只觉得一阵心力衰竭。他太了解自己假小子似的宝贝妹妹会有交怎样古怪朋友的嗜好了,爸妈给他找的未婚妻会是个什么样子,他连想的勇气都没有。

“只为了一顿饭就把我给卖了?这也太廉价了吧!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是不是巴不得你亲爱的大哥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小没良心的!”亏自己还那么宠她。

哪里只为了一顿饭啊,他们可以白吃一辈子好不好!怎么想都觉得很划算。

“大哥。”裴茜茜轻唤,“你该不是真的像外人猜测的那样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她也开始有些怀疑了,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要你管!”真是冤枉死人啦!他只是忙着专研没空谈恋爱而已,结果被人家、甚至还包括自己的家人误会成是个有……的患者。裴如一觉得自己快要吐血了。“我现在马上回家去把她骂滚蛋!你给我转告那两个人,告诉他们最好不要再弄些个阿花阿珠的来烦我,否则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搞不好裴家的香火到我这里就要香尽火熄了!”

他可是出了名言出必行的人,而且他再也不要理那两个总给他惹麻烦的老顽童父母了!至少在这个案子办完之前不理。

木樨街以其整条街道数量众多,生长繁茏,历史悠久的木樨花而著名。这是条历经了近一个世纪岁月沉淀打磨,优美斯雅的区域。是上个世纪初圣东安有名的租界地,陈旧中显露出成熟近极致的华丽。各种各样掺杂着人类七情六欲,既卑微又无可必免的凡尘故事在这条街两旁一幢一幢古老的欧室小楼里上演着。

当裴如一将车稳稳停在自家的停车位上时,一辆小型的面包车正好从他的车旁缓缓驶过,最后停在了他家大门口。率先从副驾驶座位上跳出来的是个穿着黑色紧身短T恤,牛仔裤的高挑女孩。

“第1章 35号,是这里了。”

红砖砌成的矫门墙上钉着一块打印有门牌号的黄铜小牌。牌子的颜色在大片大片淡金色的木樨花中闪耀着不怎么眩目的光。这条街上所有的小楼都用煅铁栏杆划分出明确的领地,都一律没有生硬隔阂的院门。

芈鎏迎面看见的是一幢精致却不失质朴,生活气息很浓很重的二层红砖洋楼。院子里除了木樨树外还有一株桃树和一排爬满了葡萄藤的木架子,宽大的葡萄叶隙缝间垂挂着几十串还未成熟的青色大葡萄。

穿过铺有鹅卵石子的小路来到小楼前,可以看见二层有个椭圆形纯木制,没有任何装饰的露台和刷着绿漆的落地大窗,以及白色的纱织窗帘。浓浓地都市田园气息扑面而来,芈鎏惬意的闭上双眼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小姐,这些东西要放在哪里?”

身后传来的搬运工的询问声使芈鎏迅速从自我陶醉中钻出。“请稍等一会儿。”她甜甜地笑道。

裴如一坐在吉普车里冷冷地看着他的“未婚妻”,她的模样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干净匀称的爪子脸上化着淡淡地透明妆,一双水润乌黑的大杏眼中盛载着年轻人的蓬勃朝气。只是那一头长至腰际的秀发却被染成了像野火一样狂肆的红,它们炽烈而眩目。这样的红发、阳光、红且炽亮的塞满他整个眼球,压迫感及热感扑面而来,让裴如一看到微微眼痛,他忙又把架在头顶上的太阳镜放了下来。

他想知道这个丫头没有钥匙进不了门该怎么办,不会是坐在台阶上哭鼻子吧?

芈鎏走到煅铁栅栏边从左至右数到第三盆长青藤时,拂开下垂的茏密藤叶将手伸进盆里摸索了一会儿。“啊,找到了!”素白的手从盆里取出后,手上多了一枚银光闪闪的钥匙。

不会吧!才认识人家两天就把家里放备用钥匙的地方告诉人家?他们裴家的其余三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心无城府。

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下一下抛着钥匙玩,就要去打开自家的家门时,裴如一再也坐不住了,长腿一迈跨出吉普车几个大步就赶到了芈鎏身旁。

“你是谁?”他故意以阴沉严厉的声音问。识相点的最好自己滚蛋。

眼前的男人应该就是裴茜茜时常挂在嘴边的“厉害角色”,她大哥了吧。

芈鎏仰头习惯性地仔细打量着裴如一。事实上她总这样盯着任何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这可是她的职业需要!

他还算得上是个迷人的男人,但不英俊。个子高高的,肩膀很宽阔,只是脸颊略显削瘦,倒使得原本就挺拔高耸的鼻子更显尖挺了,像希腊雕像大卫。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削瘦的面庞上那双眼略有些凹,强调出了他脸颊的冷俊线条及黑瞳的威慑力。总之仍属于有魅力的男性范畴,可惜在今天这个艳阳高照的明媚天气里,他竟顶着一张煞风景的乌云脸见人。

“你就是茜茜的大哥吧,你好。”忽略掉他那双隔着紫色太阳镜片仍能放射出慑人寒芒的眼,芈鎏大方地伸出右手,“谢谢你让我住你家,你们一家人实在是太好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美妙,较之一般的妙龄少女略显粗砺,透着一股子英飒之气和老练,清晰而具穿透力的声音像许多细小而均匀的颗粒在柔和的摩擦着听者的耳道和心。裴如一很喜欢听芈鎏的声音,但并不表示欢迎她来打扰。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让你住我家了?”他取下太阳镜,看上去一点没有打算跟他握手的意思。

“哎?伯父伯母明明说你同意的啊?”一抹错愕的神情攀爬上芈鎏被太阳晒成了粉红色的脸。

好,这件事暂且不去理它,还有更重要的事。“你到圣东安准备怎么办吧。”希望这个看上去很时尚前卫的现代女孩能跟自己同仇敌忾坚决反对包办婚姻。

“什么怎么办?”芈鎏好笑地问。不明白为何裴如一会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我只是来度假,同时借以寻找下部作品创作灵感的啊。”

当下错愕的人换成了裴如一。事态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想轨道向反方向发展而去了,面对这么一个好像对“包办婚姻”事件完全不知情,又在圣东安人生地不熟的女孩子,裴如一不知还该不该按照事先想好的那样,先把她赶走再说。

“你到我家来时我父母是怎么说的?”裴如一无奈地问。

“照例是些嘱咐的话,别的什么也没说,只是笑得贼兮兮的。”芈鎏杵额沉吟。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搞不清楚他父母那天为何一反常态。

她果然也是个受害者!这下该怎么办?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

趁着裴如一左右为难的空隙,芈鎏又进一步深深地“观赏”起他来。良久,芈鎏发出这样一声感叹。“你做医生实在是很可惜呢。”

“哦?”这是他今天听到第二个人这么说了,“那我做什么才不可惜?”裴如一好奇地问。难道自己身上果真散发着优秀刑侦人员的气息?

芈鎏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地回答:“黑社会老大。”

闻言,裴如一顿时呆立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个答案未免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吧?!

“……为什么?”他皱起双眉,目光愈来愈冷凝,“我看是你的脑子有问题吧?黑社会老大个个一脸凶相,阴冷嗜血,我长得哪一点像他们了?我怎么看都像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吧。”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一个特质?”芈鎏的话语中充满了惋惜,“知道你有一双怎样深不可测的眼睛吗?”

“呃?!”裴如一试着咽下错愕,“我只知道我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深不可测?那好像是用来形容海洋或大坑的吧?

果然没有发现。芈鎏煞有其事地狠捶一下手掌,“还真是可惜呢。你的眼睛就像古井一样深邃;像冰棱一样锐冷;像宇宙一样……呃……该用什么来形容好呢?”进入了创作状态的芈鎏自顾自地咕哝着。

真不愧是裴茜茜那种怪胎的好姐妹!

裴如一盯着芈鎏,眼神中写满了不可思议。他的表情告诉旁观者他此刻瞧见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个长了三头六臂的妖怪!他忍住想要打电话询问精神病院是否出逃出一个病人的强烈冲动,“你还好吧?没中暑吧?”

芈鎏四处乱飞的思绪顿时遭到勒止,她露齿一笑,“没有啊,我连汗都没出一滴呢。”

白白的、整齐的牙齿在绿叶香花间跳跃的阳光下显得活力四射。因为她这一笑,裴如一反而对芈鎏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有几缕阳光照进了心底深处似的,紧抿的薄唇不自觉地被她的笑感染。

囤积在胸中两个月之久,无法摒弃的阴霾心情此时已烟消云散。或许……接受她已经搬来他家的事实也不是件特别为难的事,反正他是绝对不会跟她结婚的,这样一来也正好让她发现自己是个极度乏味、繁忙的男人。

裴如一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大门,芈鎏跟随其后。

原木的长条地板因为年岁过久而显露出红漆外装下的肌理,有些地方还能看出曾经修补过的痕迹。客厅中央环绕着一组浅棕色印有书法的布艺沙发,两组由明清时期的雕花窗楼改成的玻璃面茶几上,摆放着一组景德镇青花盖碗的茶具和极具文人雅气的小型文竹盆景。

芈鎏踢掉鞋子盘膝坐在沙发上,看腻了国外后现代主义室内装饰的她,对裴家这种布置很喜欢。

芈鎏顽皮地吹了声口哨,问:“做中医很赚钱吗?你们家的布置还真是古典又现代呐。”

“基本上温饱足矣。只不过我家还有个中成药制剂厂,比一般的医生要富裕得多。”裴如一诚实地回答。

“难怪。”芈鎏咧嘴笑笑,“我还以为……嘿。”

“以为我家专收病人红包,大发横财是吧?”裴如一好听的低音里隐着笑意从楼上传来。

“嗯。”

因为楼梯就在客厅内,所以当裴如一从楼上探出头往下看时就可以瞧见芈鎏小猫一样蜷在沙发上,正冲自己颔首。

“你还真是诚实啊!”也有缺心眼的嫌疑。裴如一笑着摇头。虽说家里已经有了三个这种缺心眼少根筋的人,但至少比跟阴险狡诈的人相处要好得多吧——他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

所有的行李都搬完后,芈鎏也执意自己付过了账,两个人在客厅泡茶喝时裴如一才想起来自己连人家叫什么还不知道呢。

“我叫芈鎏。”她接过裴如一递来的茶。

裴如一举致唇畔的茶杯顿住了,“你们家和大书法家米芾有源缘吗?”

“我不姓米芾的米,你等一下。”芈鎏笑着掏出皮夹拿出身份证。“大多数人都以为我姓的是那个‘米’”。

“原来你不是美国华裔呀。”裴如一接过她的身份证看向姓名一栏,“原来是这个‘芈’啊。”他恍然道,“这可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祖先的族姓呢。”

“你知道?”不愧是中医世家啊,学识就是渊博。

“在《史记·楚世家》上有载:陆终生子六人……六日季连,芈姓,楚其后也。《国语·郑语》上也有:融之兴者,其在芈姓乎。这里的融是指火神祝融……”绝对与卖弄学识无关,为他人解惑授业乃师者的本分,这也是裴如一的职业病。

“你好有学问哦。”一双明媚动人的水眸中写满了崇拜,芈鎏瞪着眼猛点头,“怪不得我们芈家人特别擅于烹饪呢,原来是和火神祝融有源缘,难怪难怪!我家祖上可是御厨。我们天生就特别懂得掌握火候,什么复杂的菜式一看即会,原来如此啊!”

裴如一哑然失笑,一口将茶喝光,然后起身说:“抱歉,我还有工作要忙,你可以自己先熟悉一下环境,如果中午我回不来的话,你自己就去吃饭吧,等我有了空再请你吃洗尘饭。”

“嗯。”芈鎏乖巧地送裴如一出门,直至他的黑色三菱大吉普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由此以后的一周时间里裴如一都没有时间兑现他的承诺。他不停地在刑侦大队和实验室之间奔忙,而芈鎏的习惯则是每到一处陌生的地方便先将它的地理概况统统摸熟,也就是疯狂的逛街、玩乐,待到没什么可希奇的了,然后再投身于工作当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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