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大顺亡国在即，木铁风病逝，木南会怎么样？兵荒马乱的，万一应天城破，一个弱女子该何去何从？
可是木南和自己真的已经没什么关系，人家甚至已经嫁人了，她的安危也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情。
难道自己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吗？人家还跟自己有关系吗？原来说走就走，现在又回来充英雄了？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儿？
四万有些黯然。
回想起自己和木南的每次相遇，似乎带给她的总是伤害。不知道这次回去，是不是能见到木南，会不会更是害了她？
明知道自己回去未必有益，但是四万还是抛不下，放不开。
我的心虽然已经放在了草原，可是总有一块儿地方早已割裂开来，伤口只要一触碰就会滴血。
曾经的萍水相逢，金风玉露，那个骑在马背上英气勃勃的美丽女子，可曾真正的爱过我吗？
或是，恨过我？
百转千回，四万决定不再纠结，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了，自己总是还要回去一趟的。
四万答应王世维会把他护送回天京，然后就会告别他去应天寻找木南。王世维则答应四万回内务府以后会为四万销籍，从此四万就是死亡的人，从内务府的名册上除名，再也不和内务府发生任何关系。
就像那些死去的弟兄们一样。
默默而来，默默而去。只有内务府档案室里似乎会被永远尘封下去的档案，记录着这些连名字都算不上的代号和他们的事迹。
也许以后会有人看到故纸堆里记载着的那些在当年可以算的上是惊天秘闻的事情，并为之感慨，但没有人会知道，那些几万几条几饼和莺莺燕燕们代表着什么。
没有人会知道，当年有一个辉煌的杀手组织，小楼，小楼有一群独特的杀手。
人们从来就不曾知道，而知道的却会迅速忘却，就像当年忘记赵青阳和段小楼一样。
二饼哥会被忘记。
四万也会……
使团即刻便要动身，既然四万已经下定了决心，便赶紧去找托娅告辞。
托娅正在家里，四万只好硬着头皮当着全家的面说，自己还要回一趟中原，同时保证，把事情处理完了以后便来草原，和托娅成婚，就在这里生活，再也不离开了。
金狼王爷给四万的赏赐也送到了托娅的家里，这下四万倒是不用为彩礼发愁了。
因为四万先前也说过可能还会回去一趟的这个话，阿爸阿妈早有心理准备，便没有出言阻拦，主要是四万此行的壮举也让二老对四万的人品有了肯定，这个汉人重情义，值得放心。
托娅也十分懂事，她非常相信四万，也早就料定四万必然还会回中原一趟，但是四万亲口说要走，托娅眼中还是含着深深的依恋和不舍。
相见难别亦难。
托娅和四万走出了毡包，二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语。
过了许久，托娅终于开口道：“四哥，你真的喜欢我吗？”
托娅似乎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的问四万这个问题，四万看着托娅，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托娅，等我回来娶你。”
“我要做四哥最懂事的女人。”托娅已经泪眼朦胧，说道：“四哥，去告诉那个姑娘，你有托娅了。”
然后托娅推了四万一把，喊道：“去吧，四哥，我等着你。”
说罢便一捂脸，转身跑回了毡包。
听到托娅低声的饮泣，四万对着毡包默默的发誓：“四哥一定会回来的。”
就在四万在草原上和托娅打情骂俏，在那达慕大会上显露身手的时候，大义铁骑终于攻破了令他们吃尽苦头险些折戟沉沙的龙山防线。
龙山防线已无名将坐镇，被攻破，谁都没有意外。
而大义铁骑用战绩再一次证明，由青林王一手打造出来的无敌神话还在继续由他的后辈延续下去。
而几乎与此同时，曾经的西路军统帅东方欢，被押赴刑场执行凌迟之刑。
执行地被选在了外城一片开阔的地方，由于大顺已经很久没有执行过凌迟的刑罚，所以城中许多百姓都前往观刑，把刑场围的是水泄不通。
更何况，应天的老百姓都知道，今天杀的是忠臣。
为了执行好这次凌迟之刑，刑部特意请出了封刀已久的老刽子手亲自主刀。现在刑部的主刀大多是这个老人的徒子徒孙，但是他们基本都没有亲自执行过凌迟之刑。
就连光统皇帝亲政时被判谋逆的王家，最严厉的刑罚也不过是斩首而已。
而给东方欢定的罪名尤为深重，抗旨，通敌，叛国，每一条都是罪无可恕的大罪。
行刑台上，主刑官是刑部尚书，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跪在台上被五花大绑的东方欢，这个人曾经是他最得力的下属，但是摇身一变便成了大顺名将，西路军统帅，风光一时无二，让自己也嫉妒不已。
世事无常，转眼间这人变成了叛徒，成了罪人，而自己却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审官。
不过刑部尚书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虽然夏相一再叮嘱刑场万不能出任何意外，但是他并不觉得在锦衣卫的层层守卫之下会发生什么情况。
木老将军已经去接替帅位去了，不知道老将军能不能再次上演奇迹，自己现在就往乡下转移家产是不是着急了些。
他忽然发现，偌大的刑场，无数的人，却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杂音。不由得心里有些不自在，好像要出什么问题一样。
他自嘲的笑了笑，应天人皆知，东方欢是被冤杀，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刑罚是夏相亲自定下，报皇帝批准的。
所有人除了沉默，又有谁敢登高一呼。
国家将亡，但是朝廷却在杀功臣。老百姓没有权势，没有话语，但是都默默的看在眼里。
沉默的刑场，气氛有些压抑。
刑部尚书定了定神，排除了私心杂念，慢慢踱步到台上，说道：“蒋老师傅，有没有问题。”
台上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喝茶，瞧模样比这个二品大员都要神气些，见尚书发问，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是摆摆手，淡淡道：“没问题。”
刑部尚书放下了心，他对这个老人实在是有些敬而远之，便不再多说，坐回了主审官位置上。
由于多年没有执行过凌迟，为了保险起见万无一失，刑部将早就封刀的老刽子手请了出来，重新出山执行凌迟。
那些前前后后忙着伺候这个老人的壮年汉子，都是刑部的主刀刽子手，但是论辈分，却是这个老人的徒子徒孙。
这个老头子打身上就散发出一股阴森腐朽的气息。
但是这些刑部的大刀头们对这个老头子却是无比的尊敬，虽然外界对刽子手只有躲避的份儿，抱有一份神秘感，就连刑部也只知道刽子手是师徒相传的，而只有他们内部知道，他们也是有门派的，大顺官方的刽子手就是红刀门，而这个老头子虽然早就从刽子手的营生上退了下来，却一直都是红刀门的掌门。现在的红刀门，也只有这个老头子执行过凌迟之刑。
大徒弟给师傅续了一杯茶水，浅声说道：“师傅，时辰快到了。”
大徒弟虽然是现如今刑部刽子手的头把刀，但从业多年，并未执行过凌迟，这次也是向师傅学习的好时机。
老头子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仍然是连眼皮都没抬。
大徒弟忙绕到老头子的背后给老头子揉着肩膀，小意的说道：“师傅，听说这三千三百刀要割三天，您老的身子骨……”
老头子忽然阴森森的笑了一下，说道：“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见师傅说话了，大徒弟忙道：“药已经准备好了，都是上好的药材，我按您的方子配的，买的地道的三七。”
老头子皮肉不动的说道：“执行凌迟，最关键的便是犯人挨完三千三百刀之前不能死，所以必须事先准备好止血药，若是割到一半儿便死了，那我们便不是刽子手，而成了片鸭子的厨师了，你一定要把这个方子牢牢记住。”
大徒弟忙恭身受教。
东方欢就跪在旁边，他的衣服倒是较为整洁，看来在狱中并未受到虐待，只是听到了师徒二人的对话之后，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一会儿挨刀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脸上无悲无喜。
那边刑部尚书看时辰已经到了，却并没有像以往法场的惯例那样大声呼喝行刑，场间气氛太过压抑，他只好低声说道：“蒋师傅，犯人已经验明正身，时辰到了，动手吧。”
“不急。”老头子老神在在的一摆手，道：“我还有几句话，跟徒弟说完。”
“唉。”刑部尚书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位置之上，没有再强加要求。
大徒弟知道师傅这些话必然十分重要，忙用心聆听。
“我红刀门有一条规矩，今天你要记住了。”
“是，徒弟听着呢。”
“自古以来，有该杀的人，也有冤杀的人。”老头子阴沉沉的话语十分渗人，说道：“有许多人罪该万死，我等手下不过是一刀，有许多人世人皆知其冤，在我等手下亦是一刀。”
老头子摆弄着手中的一把柳叶刀，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表情，接着说道：“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管是该死还是冤枉，都跟我等没有关系，上头定的什么刑，我等便行什么刑，容不得半分含糊，不得徇半分私情。”
“哪怕他是误国的奸臣，犯不到我等手上，那么也跟我等没有关系，自有老天收他，就算他是保国的忠臣，犯到我等手上，我也要一丝不苟的行刑，老天怪不到刽子手头上。”
“我们是刽子手，只行刑，不徇情。”
“若违了此条规矩，便不是我门中弟子，死后不得入祖宗牌位。”
“现在我将掌门之位传与你，我死后，不得立牌，不要香火祭奠，找个地方埋了就行了，好了，你下去吧。”
说罢老头子站了起来，向东方欢走去。
大徒弟仿佛明白了什么，忙急道：“师傅！”
老头子一声怒喝：“滚下去。”
“是，师傅。”大徒弟眼中流下泪来，却是不敢让主审官看到，忙低着头退了下去，他已经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老头子走到东方欢面前，摆弄着手中的柳叶刀，说道：“大帅，老朽得罪了。”
东方欢被五花大绑，只能勉强抬起头，微微一笑道：“老师傅请动手吧，国之将亡，吾一人死不足惜。”
老头子一声长叹，说道：“老头子这一生杀过坏人，也杀过好人，只是国之忠臣，岂可受此屈辱。”
老头子眉头微微颤抖，道：“大帅，黄泉路上有一老鬼结伴而行，岂不乐哉。”
说罢，老头子猛然一刀刺入东方欢胸口，又突然拔出刀来，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台下大徒弟悲呼道：“师傅啊！”
虽然战事危急，但是应天城内并没有多少危机的气氛，毕竟战场距离这里尚有千里之遥。
但在东方欢被杀死的当天夜里，应天城的许多家里都为他树起了牌位供奉，许多老百姓彻夜泣哭，整座城内，只听到一阵阴风鬼雨的呜咽之声。
几百年了，应天城终于奏响了亡国之音。
而在红刀门的祭堂内，树起了一个新的牌位，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也是在这个夜里，皇宫之中，一个落魄的太监默默的打扫完了分配给他的房间，似乎应天城里的祭拜泣哭之声能够远远的传到这里，进入到他的耳中。
他向房梁上悬挂了一根绳子。
是日，本该执行凌迟的东方欢被行刑的刽子手一刀刺死，免受了千刀之辱，而刽子手也当场畏罪自尽。是夜，曾经最得宠的大太监，西路军监军太监初春，自缢身亡。
整个应天，也只有这三人为这个国家陪葬。
直到大顺亡国之后，应天城的老百姓家里仍然供奉着东方欢的牌位。后来，统治应天的大义朝廷为了安抚民心，为东方欢在应天城外修建了祀堂，每日里大顺遗老遗少前往拜祭者络绎不绝，甚至大义官员也多有拜祭。
东方欢几乎被塑造成了神。
只是在祀堂内，享受香火的人中，没有他的儿子，没有他的部属，没有他的军队，更没有他的仇人。
只有一个手持一把奇形怪状的柳叶刀、面容枯瘦、腰背佝偻的老头子，和一个脸上涂满油彩，一脸的春风得意，看起来有些可笑的太监模样的人陪祀左右，供后人敬仰。
光统皇帝会被遗忘，木铁风会被遗忘，百战不殆的青林王会被遗忘，还有的人，会被历史刻意的抹去印迹。而东方欢，却在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不断传唱。
四万跟着王世维的使团踏上了返回的路程，这回金狼王爷派出了向导带路，一路上没有再走冤枉路，行程非常顺利，比来时节省了不少时间。
随着距离大义边境越来越近，王世维也和国内取得了联系。
现如今大义北塞的军队大部分都被抽调入大顺参战，但是大义的北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随着战事大局已定，哪怕是大义北塞防线空虚，也没有胡人部落敢于轻举妄动。相反的，一路上胡人各部落赶往天京送礼朝拜的使团倒是络绎不绝。
谁也不知道，大义下一个会拿谁动刀。
其实由于北塞苦寒，边境线又十分的广阔，再加上胡人部落势力割据，成散沙之态，对大义边境威胁不大，是以大义对北方疆域并没有太大的领土欲望。而与大义接壤的这些胡人部落，极力想要在大义心目中争取良好的印象。
但求能为大义北方藩篱，便已知足尔。
和大义取得联系后，王世维迅速获取情报，在得知了东方欢的事情后，也不由得一声长叹，流下了几滴眼泪。
王世维很清楚的知道四万关心什么，忙把有关的事情通告给了四万。
首先是龙山防线已被大义铁骑突破，失去了东方欢坐镇指挥，在加上木铁风病逝对军心士气的影响，大顺军队溃不成军，一路东逃。自西川往东直到应天，大顺已无能战之军。
过往州府望风而降，大义铁骑以狂飙突进的速度，在向应天进军，而应天勉力集结残余军队保卫应天。但是没有谁会怀疑应天必将陷落的命运。
木铁风病故，东方欢已死，还有谁能挽救应天。甚至一些应天的达官贵人，也已经出现了逃亡的现象。
再有一个消息，便是关于木南的。
早在龙山会战以前，木铁风还没有病逝的时候，木南便已嫁给了夏西山。
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四万紧紧的抿着嘴唇，久久无语。
还好这小子没有太过激的行为，看来还是比较能看的开的。王世维俩眼儿滴溜溜的看着四万，生怕四万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一拍屁股就此返回草原，不回去了。
但是四万没有沉默太多时间，便做出了决断。
四万抛下了王世维，但是却不是返回草原，而是继续南下。
四万向王世维要了几匹快马，脱离了大部队，马不停蹄的赶往应天。
王世维还有些纳闷儿，木南已经嫁给别人了，你还着急个什么劲儿，去了不是找麻烦吗？这算怎么回事儿，勾搭有夫之妇？
以王世维能接触到的机密层面，还不能够探清楚夏西山的老底儿，但是四万和夏西山打过交道，深深的知道，夏西山这个人，哪怕有再大的本事，再大的能力，也靠不住。
他的身份便已决定了他的命运。
所以四万非常着急，应天已经危在旦夕，去的晚了怕是木南遇到危险。
四万过人的精力和练习《自在神功》后的好处便显了出来，连续不断的赶路，并没有让他太过疲惫，仍然保持着良好的状态。
一路冲过扬州，到了江边，四万见到大义水师都已在江面集结，过江之船络绎不绝，萧杀之气直冲江面，一副大战在即的模样。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大义铁骑早已兵临应天城下了，已经试探的攻击了几次，应天已是摇摇欲坠，所以大义水师快速集结，准备给战争的砝码上再加一把力。
应天毕竟城高兵多，强行攻下大义铁骑付出代价也会极大，应天富饶，大义也不欲为了攻城将应天毁于一旦，而大顺亡国看来也是必然趋势，所以大义不断增兵，给应天施加压力，旨在逼迫应天主动投降。
四万心急如焚，应天眼看不守，却不知道城内是什么模样，万一城破，兵荒马乱之下，自身难保，自己能不能找到木南，或是如何救木南，都是个大难题。
现在江面已被大义水师占据，看来大顺水师也难逃覆灭之厄。大义水师对过往船只管制非常之严格，不过虽然各帮会的船只无法过江，但是大义战船在江面上往来穿梭，过江十分频繁。
四万不敢再去找华园的人，也不敢找帮会，只好搭乘水师的船只过江。好在以四万的身手，只有他一个人，他要隐藏起身形来，就是大义训练有素的水师官兵也无法发现他的行迹。
过江之后，四万才发现，应天已经被大义军队包围的水泄不通。应天城外，方圆几十里之内，都是大义的联营。
虽然以四万隐匿身形的功夫，在大军之中来去自如，不会被发现。但是想要进城，却难上加难。
四万就隐身在大义军中，等待进城的时机，同时，那些高级将领的所在地，四万明显感觉到有高手护卫，能够嗅到一丝危险的感觉，四万也自觉的离得远远的。
紧接着，大义颁布军令通告全军，同时也通告应天，如明日应天仍不投降，则即日攻城，城破之后，屠城一日，不禁抢掠。
大义军人总归是人，离家千里，历经血战，整日里承受着死亡和高强度的行军作战双重的巨大压力，而应天城就在眼前却围而不打，整只军队的情绪和耐心已经被崩到了顶点，陡然听到这样的命令，哪怕是军纪严明的大义铁骑，都不自禁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整个大义联营，战意沸腾，杀气直冲霄汉。
四万知道，不能再等了，今晚必须进城。
(这章特费劲，有点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