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悬崖
城主在这个风云变幻的夜晚难以入眠,于是在温暖烛火摇曳的簌簌声中,走出泛着红光的罗账,来到庭院中央有百年历史的老树旁。他站在清冷的月光中,看着脚下的影子随云彩的移动消失又重现,想到了自己这几天在除魔特派员面前的谄媚的丑陋的姿态,内心涌现无数的荒凉。他想起了初到明华城时那条弥漫着锣鼓声的青石板道路,那时的他骑着一匹矫健的骏马,穿着石青色的官服,意气风发地向两边的百姓招手;那时的他决心励精图治,做一个为民为天下的好官。而那在乌云缝隙中飘下的皎洁月光使他为现在的自己感到厌恶,他知道在潜移默化中朝被自己厌恶的丑态变化,于是浮现在他心中绽放的纯洁莲花凋落,最终在湖水中沉入了望不到底的黑暗,化为了养育莲花的淤泥。所以三天后的大雪飘落而下之时,随除魔特派员站在城墙上遥望远方的他升起崇高的感动之情,捐献出自己的家财,帮助城中困苦的百姓得以安心地度过这充斥着血与雪的冬天。那时的他被蛇魔泛着寒芒的獠牙剜去心脏之后,在生命之火光熄灭的刹那眼中浮现的烈日般炽热的红花便是莲花。而现在的他面对月光与夜幕交替嘹亮的灰白时,看到了在遥远黄泉之路上的为自己娶妾而被逼死的妻子,看到了年迈的父亲为自己官途而四处奔波劳碌的背影。那些他看见过的死去的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面栩栩如生地在夜空中展现,他的眼中突然涌满了泪水,直到一声怒雷般狂暴的声响传来,他的注意才离开那片忧伤的天空。
庭院中央的老树在月光消下去的时刻突然泛着荧虫般的微光,舒展开狰狞的虬枝,在寒风中纸带般飘扬。声响的传出之处有一道肥胖的身影,那是除魔特派员臃肿的身材。他想着半夜不睡在干些什么,又一道声响传来,把栖息在老树上的冬鸟惊得振翅飞去无边际的夜幕。他看到除魔特派员脚下的青石板蛛网般向四处龟裂开来,被惊得像天空中盘旋着的冬鸟一样,幻想着张开隐形的翅膀飞去天空的黑暗里。而除魔特派员也发现了城主,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看着脚下裂开的青石板,脸上露出疑惑的色彩,又时而发出一声轻咦。时而发出一声轻叹,最后嘟囔一声:“这石板怎么这么硬!”城主虽然还来不及告诉他这石板是从远方运来的花岗岩,而且厚度之深绝非明华城街道上的青石板所能比的,就见除魔特派员蹬地跃起,肥胖的身躯在以月光为背景的夜幕下,像鹰一样猛冲而下。犹如平地惊雷一般,坚硬的石板瞬间破裂飞渣四溅。城主连忙捂住了眼睛,仍然感到飞来的石屑在手臂上溅起鲜艳血花的疼痛。透过飞溅起的泥漳,除魔特派员肥胖的身形被墨水般勾勒出了伟大的轮廓,使在沉默与疼痛中的城主油然而生崇敬之意。雾消云隐之后的黑暗中,城主嗅到新鲜泥土的腥气和冬天泥土僵硬的干燥,他看见除魔特派员深陷在半腰的深坑中,看见在月光下裸露出的泥土的色彩。除魔特派员这次满意似的拍拍手,抖落一身的尘土,然后对张大嘴巴的城主说:“这石板真硬!”这便是城主看到的惟一的除魔特派员英勇的身姿,而在三天后大雪覆盖的地面上,除魔特派员翻天覆地般的威能令整座明华城动摇不定,并在刀枪不入的蛇魔青色的鳞片上留下血痕是城主永远也看不到的景象。他也幻想着除魔特派员与蛇魔战斗的精彩场面,他觉得以除魔特派员这么肥胖的身材是不可能施展什么绝世武功,惟有仙家道法才可以弥补这样的缺憾,而且还是比云鹤真人凭空摄出火焰更厉害的仙法才能战胜蛇魔,最后他认为能御剑千里而斩敌将首级才是对付蛇魔最好的办法。
这时的月光从云端细带般飘出,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消失。城主朝除魔特派员媚笑,夸他武功之高堪能遁天入地。除魔特派员也只是对他笑了笑便离开了,不久之后庭院中响起了堪比雷声的酣响。在寂寥无人的庭院中站着的城主则又为自己刚才的谄媚之姿而痛恶着。他再次望着夜幕中无边的黑暗,内心涌现的荒凉之情不再那么痛彻心扉,甚至对死去的在夜幕中微微浮现的父亲与妻子惨白的脸庞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权力与爱情。”他相信自己和现在小妾的爱情是真诚的,是旷古的惊世之恋。所以在城主死去之后坚守这份感情的小妾未有再嫁的意愿,也在无形中证实了城主今夜之想是正确的。但他始终没有想过为这份旷古之恋而死去的妻子吗,所以在黄泉之路上的他面临着披头散发的凶神厉鬼时,眼泪潮水般扑簌而下。沉浸在这种悲且壮的情怀中的城主突然听到从远方传来的凄厉的惨叫,夜幕中在月光照耀下惨白的面孔突然变得阴沉,带着变幻的云滚滚而动压了下来。他看见每一副面孔都变得狰狞恐怖,随云一起冲了过来。城主感到害怕便连忙跑回屋中,堕入被窝温暖着受惊的心。
而在落霞山的流枫此刻站在千年古树粗壮的枝杈上,眼中惶惶地注视远方凄厉声响的发生之处。对面的夜行人一把笛中剑在月光中寒芒闪动汹汹而来,流枫现在再也没有什么玩的心思了,步伐轻盈地踏在树枝石岩之间。在月光最明亮的时刻,两人黑白分明地跃起,在月光下下的时刻只听到清脆的叮铃声,犹如露水打在剑上,稍后便又趋回宁静,天地之间惟有被惊起的冬鸟的凄凉的鸣叫。月光的再次浮现,只见微微笑着的流枫那双犹如白葱般细长的手指捏着一段寒风中飘扬的黑纱,他此刻完全地看到了夜行人的模样,却被凝滞了笑容。对面是一个在月光中凝着霜雪般漂亮的女子。而此刻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定格在了流枫的脑海中,使他忘记了追逐逃走了的夜行人,注视着夜行人的离开。直到寒风猛烈地吹刮着他的白袍,他才低头看着手中那段火焰般在寒风中簇起的黑衫。他从中嗅到了浓烈的血腥之气,没有意料之中的花草的芳香,这使他想到了茹凡,便连忙跑去凄厉声音的传出之地。一路的飞沙走石使他眼睛模糊地好像看见红光不停地泛起,而到达声音的传出之地时,一曲悠扬的笛声缥缈地传来,使他看到前方飘扬着温暖的烛光。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看到月光的忽现忽隐才知道看到的不再是幻想了。横亘在两座山峰之间的悬崖黑幽幽的好像没有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