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城主心言
在茹凡昏迷的三天,那日阳光和煦,冬鸟哨鸣,明华城还缭绕在一片浓郁的蜡香之中。城主在辉煌的殿内踱步,手中拿着从京都传来的简笺,说是城中蛇魔作乱,民不聊生,特派武灵殿一员去调查此事,尽日除去蛇魔,还百姓安平。对此他又惊又喜又怕,想这原本繁华小城因蛇魔一事而珠玉生黄,自是为官之不尽职、无能的表现。为此他焦头烂额,抓耳挠腮,已不成人样。今终见阳光从云端决裂,束成利剑,刺在蛇魔身上,绽出无数鲜花,铺在仕途,一路莺歌燕舞,一路花红柳绿,一路美女如云,一路金钱粪土。但又生怕招待不周,惹怒了武灵殿的特派员,而使灭魔不成功,也有理由,只怪饭冷伤了胃,供的裘衣不暖,破了风寒……便立即召来城中渊博、目光如炬的人,聚在一起,共商此事。
那些人白发白须,一双老眼浑浊,手拄拐杖脚步也不稳,临了用一种颤颤微微,仿佛从胸中憋出、尽竭全力的声音:“大…人叫我们有什么…事?”城主见他们到来,心花怒放,毕恭毕敬地说:“不必行礼。”又近前,不失学问的客套两句,方才忙请入座,亲自斟茶,方才众人夸赞官民一心,比那亲爹还亲,才扭捏一笑,述出心中焦虑,望得众人意见。但入了座,喝了茶,那些人缄默不言,一副若有所思、苦思冥想的模样,惹得城主心中如煎在油锅的蚂蚁,在沉默中恨不得上蹿下跳,添了一句:“此事关系重大,望众位快想、速想、着急的想。”在场的老者低声沉吟,抚颔下长须,闹出些动静,可从旭日东升到以至三竿,无不为静寂笼罩。见无计可施,又闻咕咕肚叫,城主想狗急跳墙,人若真急,飞天也未不可能,何况一点子呢?于是议厅窗门紧闭,只有从缝隙钻过的光线,温暖现场的严肃冰冷。又过半晌,有人脑瓜一拍,浑浊内陷的老眼光芒骤亮,忙有气无力的说:“大人,学问向来不提倡空想,不如吾等老朽先退,明日临场发挥,既不拘于形,防止异变,又体现学术的灵巧。再说肚中没食,灵感也就枯竭,只得思想干裂如土,当是什么也想不出呀!”
老者最后一声原本应慷慨激昂,含哀悯,含抵-制,可惜咽呜一声,比蚊蝇扇翅膀的声音还小,却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一致认同,都头点如小鸡啄米,口中话语不断地说:“是”、“对”。城主也觉有理,也就不为难这群先达,只没好气地说:“明日那武灵殿的特派员来了,只当花言巧语、甜言蜜语奉上,一来显余明华城文明之高,不枉你们寒窗苦读,满肚墨水无用武之地。一是讨得了欢心,大家都有赏。”语毕,有人眼中闪光,立刻接问:“有何赏?”一说此话,便见城主大人脸色迅速阴沉,额头处黑成一条线,自觉甚是后悔,恨嘴多舌,唯唯诺诺退下,告辞离开。刚走出议厅,浊气长吐,浑身轻松,仿佛被束缚已久,好不容易挣脱,正是肆虐之时,怀着愉快的心情,一扫殿中沉闷,一把把老骨头走起路来如风,只眨一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怕再被喊回,畅谈一番。
城主看得错愕了下巴,不禁喃出:“好快。”又生出被打了巴掌的羞耻感,对旁边的侍从怒说:“准好酒,备好肉,余今日要痛吃。”在心中却如是想,余要狠吃,咬牙切齿的吃。念余临危受命,不埋不怨,劳苦功高。官虽是余买的,心却真恳,系百姓苍生,每日无不审阅到夜半三更,糊涂了脑袋,昏花了老眼,方才入睡。梦中还在想张三李四家鸡飞了,蛋打了。余还不尽职吗?余自认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余敬文人,余爱百姓,余闻城中蛇魔作乱,派兵上山剿魔,最后只退一人,念其功过于失,也不追究。又请道家之人,仙术除魔。每日供真人鲜桃一盘,金块珠砾更数之不尽。想余为此可是煞费苦心,冬日派人趋百里外冒严寒,顶大风去摘桃,余见那侍从回来后牙齿哆嗦,话语含糊不清,仍不忘行礼,余心中甚为感动,眼中常布满泪水,余心中誓要除蛇魔还大家安平。余又自掏锦囊,好吃好穿伺候着那真人,余当是尽职。
余嘴中嚼着辛辣的骨肉,呛得泣涕涟涟,又饮一口酒,感到腹中有火在烧,真是快哉!痛哉!余念起昨晚祭法,余在城墙上远望不想近前。余知道祭法必以血肉为物,那祭的也是余的心呐!那晚月明星稀,月光如水。明华城上下灯火通明,喜气洋洋。余一人在城门高墙处静坐。心中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余看到百姓脸上洋溢温暖烛光,看到百姓脸上绽出的花儿比蜜还甜。余又看到远处的落霞山磷光点点,听到从落霞山传来的飘渺琴音。余沉浸在美好中,仿佛看到花团锦簇,前程似锦。余看到前方幽黑的城洞金光闪烁,余忍不住向前,愈走脚步愈快,愈走感觉愈暖。余眼心中莫名感动,眼前泛起湿雾,余控制不住自己走向官路。余又看到被小妾逼死的妻子,徘徊在路上,微笑地朝余招手;余也看到父亲黑沉严肃的表情;余还看到着白衣、戴枷锁的百姓,哭天呐地喊冤。余不敢向前,脚步却移向前。余仿佛变成了鸟,心儿长出翅膀,长出羽毛,长出尖喙,长出利爪,余要飞去官道。
余感受夜风阵阵,无限温柔;金光灿灿,无限温暖。余又听到飘渺的琴音,余走向前,突然脚下踏空,如坠深渊。余痛摔在地,连惊叫都未喊出。在余坠下的那一刻,余看到明亮的官道突然变得阴森,幽光闪烁。成千上万的小鬼簇拥而来,张开血盆大口,要吞了余。余顾不得疼痛,顾不得形象,狗一般爬着逃脱,逃出这地狱。余真是痛极,身上黏糊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汗。余蓬头灰面,使尽了力气,只好躺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看到妻子、父亲、囚犯们狰狞面容,手如利爪,朝我走来。余闭上了眼,心中憋屈,却又无奈,感觉不到手,感觉不到脚,只感觉得到袭遍全身的疼痛。余想开了,一了百了,可这死法实是不堪入目。余绝望地看着他们血-头血面地涌来,嘴不发声,心在呐喊。这时,余听到一声刺耳之极的裂帛,惊碎了余眼前的景象。余看到幽黑城洞中布织的蛛网,看到皲裂的石块,听到水珠滑落的嘀嗒声,感到水珠滴落在脸的冰凉。这凉意透皮肤,过血脉,传到余的心中。余痛哭,像小孩子一样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