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一口气问了那么多,想先知道哪一个?”尧光声音淡淡,视线热度也在可接受范围内。
我想了想,便低了头道:“你的身体……那个啥……没事了吧?”
即使不看他,我依然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喜悦,声音虽淡然依旧,但隔了这么近的距离,我很容易便能分辨出不同来。
“在此间调养个一晚上便无碍了。”
哦,是了,这里是疗伤圣地来着。
“至于其他,青儿,明会知道答案。”
他既不愿在此刻提及,我便也不多问了。他说明天会给我答案,我一点也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是的,不知从何时起,我竟变得这般信任于他了。这一认知让我心内不安的同时又有些隐隐的期许,那点期许该是喜悦开心这类的同义词吧。
“青儿,我很高兴。”将睡未睡之际,我仿佛听见尧光在我耳旁低低说了一句。我嘴角瘪了瘪,心里有点酸酸。是的,其实一直以来,尧光要的就很少很少,我的一句话都能让他高兴起来。我有点自责,又有些愧疚,这般同尧光待在一起,真是对的吗?
这般想着,脑中便模模糊糊冒出一句:世上事无对错,若偏要分出个对错来,你便陷入了难分解的二元对立之中。
我觉得这话太深奥,不像是我储存在记忆库藏中的东西,便也没理他,翻了个身,睡着了。
我又做梦了,且是一系列相似的梦境。
依旧是那个山谷,那栋房子,还有房前的庭院。
但院中的花草却变了个样,原来是冬天来了。
我并未看见上几次的那个白衣男人,左右转了一圈无人,我便又来到了那庭院。
我本能地开始寻找前次那朵小野花。
院中的摆设及花木的位置其实没变,但当初栽了那小野花的地方,此刻,光秃秃的。难道是死了?天气这么冷,很有可能就被冻死了。一想到这里,我心内便一阵纠紧,有些难受。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停止了庭院外。我仓惶要逃窜,随即脑内有个声音告诉我,他们根本看不见你。我想到前几次的梦境却是如此,我并未参与,只是个不起眼的旁观者。但我仍旧将信将疑,梦境之中变化万千,谁知道这个梦会不会出什么纰漏。这么想着,院外的人已推门进来,我避无可避,也只能试它一试了。
原来就是那白袍男人,他也真是看不见我的。仿佛为了回应我的质疑,他就这么直直走来,嘴角含了笑意,从我身体里直直穿过。
是的,直直穿过,这人完全将我当做了隐形人!虽然我本来就是,也渴望当个隐形人不被人发现,可不知为何,在被穿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我心内便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之意。就有声音在我脑中叫嚣: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那又该是怎样?
我说不出话来。
我心思百转,却也只过了一瞬功夫。这点功夫只够那男人走到三两步开外的地方。
他停了下来,低下头去,仿似在寻找着什么。
他侧对着我,可我依旧看不清他的脸。是的,男人的脸在我眼中是模糊成一片的,即使方才他那样子的迎面走来,我依旧看不清他的长相。我以为是我眼睛的问题,或者是这梦中幻境之故。但转首四顾,一草一木一房一瓦都是清晰无比的。
那么,便是这男人的问题了。
我对这男人其实没甚特别感觉,这有一股冲动——想知道他的相貌究竟几何。
那男人看了一瞬,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竟然轻笑出声。他声音低沉而带了磁性,听在我耳中竟有些莫名熟悉。我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小捣蛋鬼,见了为师还不出来。是想挨家法吗?”
他话音方落,我便听见了破土而出的声音。这声音并不陌生,每年春天,草木复苏时节,离离草原上便都是这么些草木破图的声音。可如今是个什么时节?
我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再看去时不由愣住,先前还比我嫌弃光秃秃的地方,此刻,正有一棵绿绿小草破土而出。不光是破图,人家还茁壮成长,一长便长到了半人高。
“师父肿么才会来?!”那小野花不仅会说话,还一开口就撒娇。
被唤作师父的白衣男子只是笑,同时,他伸手去拨弄那野花儿的小叶,逗得那东西咯咯直笑,“师父坏!师父坏死了!”
看了眼前场景,只能用两字来形容我心内的感受——傻眼。
令我傻眼的情景还在继续,“师父坏?”白衣男子又是一笑,虽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我本能便觉得那该是个倾倒众生的笑靥。“师父哪里坏了?”
听了这话,那野花儿便一瞬间消了声音。繁茂枝叶也不卖萌样的扭扭捏捏,只委委屈屈立在那儿,任由师父欺负。许是真的怕痒,只那咯咯笑音止不住。
“师父,师父徒儿错了,徒儿错了还不行嘛!呵呵呵呵……呵呵呵……好痒。”
那白衣男子并未收手,只另寻了个地方,那指尖在那苍翠粉嫩绿叶间轻轻触碰。“哦?知道错了?那便说说错在哪儿了?”
我就看出那野花有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了,这就叫感同身受么?
“徒儿……徒儿……徒儿不该把牡丹芍药她们赶走……”声音越来越低,透着委委屈屈,最后那几个字更像是含在了喉间,但人家师父仿佛听得毫不费力。
师父的声音有些温柔诱惑:“哦?那为何要赶走她们?为师记得你前些日子同牡丹芍药的感情不错。”
一个穿了白衣,只看个背影身段便可知其翩翩风度的男人,低了头,脸上带了温柔笑意,正同一株冬日里长势旺盛的野花说话,这情景,不能说不怪异的。
就在我暗自嘀咕的当儿,腾地,那长着野花的地里就冒出一股青烟,将将遮盖住了地上野花。迅速地,那青烟散去,现出个十四五岁的活脱脱俏丽少女来。
“她们坏死了!就想着打师父的主意!”俏丽少女本是蹲在地上,说话时候一跃而起,这一跃便跃到了那白衣男人身上。
男人伸手将少女紧紧搂住。
“淘气。”宠溺的声音。
我我我……我傻眼了。我多日不曾入得梦来,原来这株小小野花已修炼成了人形,还是个欢脱可爱的极佳人形。
那边厢,那师徒二人对话又起,“才不是呢!”少女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娇憨,“我很好说话的,是她们太过分了!她们要抢走师父给我的肥肥料,没了肥肥料就长不大了!长不大就不能嫁给师父了!当然不能给她们!”
本小仙一口口水就呛在了喉咙里。偏那被唤作师父的白衣男人还一副颇享受的样子,他拿自己雪白的袖子替少女擦去脸上微不可见的泥渍。
我我我我我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对师父明显有奸奸奸奸奸情嘛。
“师父怎么不说话?我说得都是真的!那个,那个牡丹还用刺扎我呢!”
师父的脸色便一瞬间变了,声音却仍是温柔的,“伤着了?”
少女大力点头,但因为还挂在师父身上,动作不是很方便,她粉拳锤锤男人胸膛,“师父让我下来。”
白衣男子让她如了愿,却让用一手将她圈抱在怀。
“师父你看!疼了我好久呢!”少女得了自由,便一把捞起了自己袖子。
我凑过去看,果然见那白嫩手臂上布了点点刺伤痕迹。
那少女捞起胳膊后便仰了脸去看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的眼从方才起便一直未离她身。见她望上来,他一笑,脸上带了安抚。男人一手捂了少女清亮双眼,一手轻轻在少女裸露的手臂上拂过。
男人宽大衣袖扫过少女白皙手臂,那点点红痕便没了踪迹。
“青儿做得很对。”
在滚出这个梦境之前,我仿似听见那白衣男人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耳旁亦听得有人唤我青儿,睁眼时,便有万千光芒射进了我的眼。
我一个哆嗦,醒了。
“这是哪里?”眼前除了刺目金光,还有尧光那张放大的俊脸,我便不怎么担心了。
尧光不答反问:“做了什么梦?”
我答:“本小仙窃以为梦该是个很私密的物什,你怎么好意思窥探呢?”
尧光本坐在我身侧,如今站了起来,他抖一抖衣袖,目视前方树林,“我也不想窥探,只不过你梦中一直叫了我的名字,我不想都难。”
“怎么可能?”我一下就跳起来了,蹦到他面前,要同他理论!
占着身高优势,他居高临下俯视我:“不信?”
我我……我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就挨了一截……
“迷雾森林。”
尧光带我进了迷雾森林。
魔界有迷雾森林,森林内由魔尊神塔,塔内有魔神。
是的,那魔尊神塔便是历任魔神所居之处。
“女魔神要见我?”虽刚刚踏足,但我已感受到了迷雾森林内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此时仍有阳光,金色的阳光自头顶叶的缝隙里射下,地上便有了斑驳的影。可我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没了女魔神的召唤和允许,任何人都是不得踏足迷雾森林的。
“青儿可信我?”尧光侧头看我,有斑驳的阳光印在他脸上,便驱散了这森林加诸在他身上的阴冷之气,我突然就有一种错觉,仿佛尧光就该是存在于光明里的。
出于本能地,我乖乖点头。点完头就愣神了。而就在我愣神的当儿,尧光已牵了我的手,他似乎特别喜欢牵我的手,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他沉吟半响,道:“只有将你牢牢握进手心,才不怕把你丢了。”听了这话,当时的我只觉好笑,虽心内暖暖,但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转眼便将其丢去了心的不知名角落。
如今,在迷雾森林里,在这个另三界众生闻风丧胆的地方,我脑里就不期然浮起了他的这话,也不知为的哪般。
每每我不反抗任由他牵了我的手时,尧光嘴角总会带上笑意,果不其然,此刻,他是笑着的。他笑着对我说:“此间不可儿戏,要牢牢踩住我的脚步,千万不可拐到旁处。”
我点头,迷雾森林中有阴狠陷阱千千万万,任你是小仙还是大神,一个不当心便尸骨无存了。我记得当初秋华君就好似被困于此。
尧光就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