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只是小伤,却没想,到了后半夜,夏营州发起高烧来。没有退烧药,这小山村里更是连个郎中也无,宁归只能不断用冷水敷了帕子给他降温。宁归跑进跑出辛苦,倒也没白忙活,烧总算是退了。
可夏营州又说起了胡话。在宁归替他盖好被子时他一把抓住了姑娘的手,怎么也不愿放开。
宁归拍拍他的脸,“乖,我是宁归,不是公主,快点放开我。”
“宁归,宁归……”夏营州只是念着她的名字,就是不放手。
宁归没法子,只得在床边坐下。
今夜无月,幸而有灯。
宁归盯着纸糊窗户看了会儿,许是觉得无趣,便转回头来看夏营州。
灯下的夏营州,着实耐看。
以前怎的没发现他长得这般好看呐?宁归想。
我也没发现。
然后,宁归便趴在床边,睡着了。
再然后,夏营州醒了。望着趴伏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他有一瞬间的怔忡。宁归手依旧被他握着,洁白小脸趴在被褥上,许是睡得不安稳,小脸总是蹭蹭,蹭舒服了,才又好好睡下。
夏营州看呆了。
鬼使神差地,他的视线落在宁归唇上,粉红小巧的唇瓣,让人再也移不开眼。
他缓缓俯身……
要亲了要亲了!我好激动!好激动!激动得连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都未察觉。
“青儿,非礼勿视啊!”
我瞪着眼前这人,气他的装神弄鬼。
“作什么叫我青儿?!”
他却做出一个让我噤声的动作,“小声点,别把我吵醒了。”
“啊?”
照理说,一国世子是不该出现在这般平壤小镇的,且出现得悄无声息。
苏陌却告诉我,我此刻所见并不是他的真身,他的身体远在千里之外,很安全。
我一惊,“灵魂出体?”
他轻轻点头,夸我聪明。
我这才细细看他,相貌与我上回见到时无异。他站在檐下,借着窗内透出的亮光,却是同我一样,没有影子的。
我正色,“你一个凡人,好好的人不做,做什么去弄这些邪门歪道?”
“自然是为了见你。”
我不理他,转眼望进窗内时,已换了夏营州在床畔,宁归安安稳稳睡在床上,也不知到底亲到了没有……
我转身,恰好望进身后那个……算魂魄吧,那个魂魄漆黑的眼里。不知为什么,这双眼睛令我莫名熟悉。
我的视线由他的脸移到他胸口,再由胸口移至他的右手,他右手握了一把折扇。
我抬头望天,不语。
他亦不说话,打开折扇微微晃动,视线径直越过我……
我突然想起要问他怎会出现在此地?
他不答反问,“那么你呢?青儿为何总是跟着这两人?”
我皱眉,“不要叫我青儿。”
“那么小青?还是青青?”
“还是青儿吧……”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直觉反应便是这人要干坏事。
“一是为见你,二嘛,”他顿了顿,见我皱眉,脸上笑意更甚,“来看看铸剑女有没有被人拐跑了去。”
我想说什么,还未及开口,苏陌却突地抢上前来,折扇在我肩头一点……
他本就离我极近,我对他又没有防备,谁能想到区区一个凡人的出体魂魄会对仙人出手?
一时间,我心内大骇,连连后退,“你做什么?”却退得太过,一下窗墙而过,退进了房内。
房内,夏营州正痴痴凝望宁归睡嫣。
我眼睁睁看着苏陌亦是穿墙而过,那柄折扇在手,笑得温和又可恶。
他说:“没什么,只是这样,我便能轻易找到你了。”
本小仙郁闷并深深自责着。
修炼了百八十千年,竟让一个凡人得了手!更丢脸的是,我还不知他对我做了什么。
昨夜,苏陌仍下一句“没什么,只是这样,我便能轻易找到你了”,就消失了。对活人,魂魄是不得离开身体太久的,他消失是自然,可他在本小仙身上种下什么,就极不自然了。
肿么办?我都不好意思向司命老儿求救……实在太丢脸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你烦够没有!”轮回编钟内传来某人不耐的声音。
轮回编钟在某种程度上是与我心意相通的,我的心烦意乱必然会引起编钟内部的不稳定。轮回编钟我没进过,是以并不知道内里的乾坤,只知道里面很大很大,有山有海还有河。能令沉睡不眠的左护法3号醒来骂我,那么,如今,里面是惊涛骇浪了么?
我说我也么有办法,实在因为身体里多了东西,查又查不出来,说也说不得,浑身不自在。
“可有不适?”
我摇头,随即想到他在里面看不见,便说了没有,声音清脆又响亮。
“那有何惧?”我感觉他的声音像嗤笑,“左右死不了,平白担心些有的没的,有意思?”
我……我说不过他。
左护法3号又道:“与你讲个笑话?”
我说我不要听笑话。
他却已径自开讲了:“从前有个穷人,日日在家中佛堂内佛祖像发愿,愿佛祖快快保佑他在路上捡到黄金百两。终于,佛祖被他念得烦了,便现身于他面前,对他说了句话。你可知佛祖说了什么?”
“不要不劳而获?”
“请好歹去路上走上一圈吧。”
“……好冷。”
“嗯,确实蛮好笑的。”
我:“……”
因了那姜国世子对我使的破招,我虽没觉得异样,到底是分心不少。左护法大人元神对我开导有嘉,可那些话过后就忘了。我便止不住老想着这事儿,这心一分,自然便办不好事儿,果然,接下来发生的变故,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这一夜,夏营州自梦中惊醒,他初初以为是自己的幻听。随即发现不对,是宁归压抑的痛苦呻吟。
夏营州一瞬便冲进了宁归的房间。
宁归房内未点灯,月光倒是较明亮。接着明晃晃的月光,夏营州看清了趴伏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宁归。
“宁归!”他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扒出来,横抱在膝间。
宁归双手抱着小腹,小脸惨白一片,她紧住没了血色的樱唇,整个人,抖动。
“怎么了?哪里疼?”嘴里慌乱说着安慰的话,一双大手将宁归从头到脚摸了个遍。宁归大囧,无奈肚子太痛,她动弹不得,偏有人还一本正经,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最后,他终于发现她是肚子痛。
“可是吃坏了肚子?”夏营州急得脑门都是汗,倒比宁归疼出来的冷汗还多上几分,“这可怎生是好?附近没有郎中……”
“唉,你干……什么?”宁归疼死了,偏他还越帮越忙,竟打横抱起她就往外走。
夏营州脚下不停,“带你入城看郎中。”
宁归疼得厉害,却也哭笑不得,“你先……放我下来。”
夏营州不听,“越早看到郎中越好。乖,你先睡着,一会儿就入城了。”
宁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里离最近的卫城,最快的脚程也得耗去小半天时间,更何况大半夜的,他还想抱了她前去。
宁归没法,只得凑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个字。
夏营州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大红,支吾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维持着横抱宁归的姿势,呆呆立在房门口,不动。
宁归打他,他方如梦初醒。
“怎得不早说……那如今该怎么办?”脸红归脸红,该问的夏营州是一点不含糊的。
宁归低垂着头,声音也比平日里轻上许多,“给我煮碗红糖水吧,记得……多放点生姜。”
出了这事,夏营州便决定要去到卫城,多倍些常用药材回来。
他的思虑及做法很对,他们住在这里,万一有个头疼闹热却没药……确实令人不安。可一想到夏营州要回卫城,宁归只觉得不安。那强烈的不安自心底深处生出,似在一片一片撕扯着她的心。
宁归问夏营州可不可以不去,她可以小心保证自己不生病的。低垂着小脑袋与他说话的宁归,亦是夏营州不曾见过的。她咬着唇瓣,脸色因为疼痛还有些苍白,整个人显得瘦弱又娇小。
夏营州只觉一时间胸内柔情无限,脱口便要答应她了。可是不行,万一再有个头疼脑热……他还是得去一趟。更重要的是,留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他要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宁归又岂会猜不到他的心思,她靠在床头,这床还是夏营州自己做的,没想到那般飞扬的少年也会做这些手工木匠的活,而且做得十分漂亮。宁归嘴角便不由浮现一丝笑意。她小口喝着生姜红糖水,辛辣的味道弥漫了她的舌尖,她感到全身温暖。
“早点回来。”最后,她这般对他道。
夏营州就像是个即将远行的家长,事事都为宁归准备好,恨不得样样东西都摆放至她面前。其实,他更想把她变小了装进口袋里带了一起走。然后发现这样的想法有些邪恶。他偷眼看坐在檐下的宁归,幸而她听不见。
“怎么了?”见他不走只是看她,宁归出声询问。
夏营州就叹了口气,怎的就这般放心不下了?“饭菜在厨房,热一下就可以吃。若肚子还痛,红糖水也有。实在不行,找隔壁王大嫂帮忙也许。”
宁归苦笑不得,“夏营州,我不是小孩子。还有,你不准备回来了吗?”
她只是说笑,夏营州却听得心内一紧,“日落之前我就回来。”
宁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一时间,院内寂静,偶尔可听得远处山林间鸟儿叽啾。
宁归突然起身就往外跑。她猛地打开院门,可是,四下里哪还有夏营州身影。她靠在门板上,那门也是新做,有些硬,有些粗糙。她纯白的手指在门上轻抚,因为常年打铁,她的手心手指都有细细密密的茧,触在门上,有一种轻微的生硬感。
她呆呆望着门前那一条羊肠小道,思绪也不知纷飞去了哪里,直到隔壁王大嫂出门洗菜看见她。
“妹子,去咱家耍耍?”
宁归冲她笑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