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怎么了？”采采出来收被子，却见她家小姐坐在树下，一动不动，神色呆滞。她双手维持着那样僵硬的姿势，似捧着什么东西，可上头却是空空如也。倒有一张薄薄的纸落在她家小姐脚边。她家小姐脚的另一边，是一口楠木箱子。那箱子的盖没合妥善，但从她这个角度，也看不出里头有什么。
“小姐？”见她家小姐未有反应，采采便上前几步，试探着又唤了一声。
终于，她家小姐的眼动了动，原本灵动的眸子里毫无焦距，目光看向她，又好似直直越过了她去。采采就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儿什么也没有，只有几床被她收起但尚未叠好的棉被。
“小姐？你怎么了？”采采就轻轻碰了碰咏思的肩膀。
咏思的眼里这才有了焦距，她缓缓回头，看向这个自小跟她一同长大的小丫头，张嘴想说什么，却是“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了。
“小姐！！”
耳边传来采采惊恐的叫声，咏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倒了下去，也不知倒在了何处。
她吐了很多血吗？为何天地间都是红色？
她脑中瞬间闪过万万千的画面，却最终定格在了一处：他让她去找楚江之，她说：“好，那我便如你所愿。”
若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他，那么，她决计是不会那般同他说话的。
裴昌辞
裴昌辞……
司梦说，在那鲜红的血液面前，所有的前尘往事她都忆起了，都串连成完整的故事了。
原来竟是如此。我听得她那般喃喃自语。
原来这便是司梦的执念，这一世的她，未能见上所爱之人最后一面。还因为……在他们最后见面时，她说了那样的话。
暖阳西下，入了黄昏，人世间的一切都没染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迷迷蒙蒙中透着清晰。
我偷眼觑司梦脸色，她的脸亦被那昏暗的黄色的光掩盖，她脸上似喜似悲，倒像是那话本中描述的大彻大悟后的神态。
我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她：“你就不想知道咏思后来的命运如何了吗？”
司梦想也不想便摇头，“我已了却了我想知道的，剩下的，结果如何，对我，已无意义了。”
这样啊……
我同她缓步行走在北地荒芜道上，这个时节，道路两旁的田地里是无作物的。
“多谢小君相助，司梦已了无遗憾。”司梦看向远处斜眼，停下来，这般对我道。
我也停了下来，她这便是要走了吗？还有，她说了无遗憾，真的就没有遗憾了吗？她主世间生灵之梦，该是看得最透彻的，可为何，在她脸上，我看不出那了无遗憾时该有的神色？
到底有没有遗憾，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又或许，世间生灵千千万，就有千千万万种表现的方式吧。
这么想着，我心情倒好了一些。看着司梦的侧脸，我却又生出了些微的不舍来，这样的情绪在过去很少出现。自出道来，我一直很有意识地遵从着自己的职业操守，尽量不同我的主顾发生情感关联。莫遥仙子自然不能算在其中，那么，除了尧光那个例外之外，也就只有眼前的司梦了。
难道是因为她长得太美了，所以我对她印象深刻以至于难以忘怀？
我正乱七八糟想着些有的没的，突地听得司梦同我说了句什么，可我没听清。
“你说什么？”我想让她重复一遍。
她就真重复一遍了，“小君日后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萎了。
可以说，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刻意回避着这个问题，心内总想着还早还早时候未到，我无需这么早便考虑这个问题。可如今，此问题被我一拖再拖，转眼便到了拖不得的时候了。
我不想离开尧光。
天界之内已没了他的身影，可我是不可能长久留在人世间的。纵使留了下来，我同他也只有短瞬的几十年的人间光阴，那对尧光来说或许很长，但于我，那不过是弹指一息罢了。
然后呢？他去轮回，我再回去九重天上？或者是，我一直在世间等待着他无止尽的轮回？
尧光的轮回远不会结束，我似乎已能看见了他的未来，只要我在，他便注定化不开那执念，便也永世挣脱不开那轮回的束缚了。
又或者是，他忘了我，放开了与我的种种，重获一颗清明无比的心？
我摇头，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我愿看到的结果。
“小君，无论做何事，都需看清自己的本心，而后方能行。”
我知道啊，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纠结了。我就是想同尧光一起，我就是不想离开他，我就是想让他快乐啊！可是，又要如何才能实现呢？
“小君同那凡人之事司梦早有耳闻，司梦对小君佩服得紧。”
冷不防听得司梦那般说话，我嘴角本能得就抽上了。
“若司梦当日有小君一半的勇气，也不至于……”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最后，终于两字结了尾——罢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听她那话，似乎……她的故事还远不止这些。不过，她明显不愿谈论太多。很快，她便转了话题，“不知小君可曾听过一个说法，若魂魄湮灭，那么，他在世间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去，无论是在天界，亦或是……人世间。”
我猛地抬头看她，心内突地就涌起了骇浪惊涛，“你说什么？”我连声音都有些变形了。
“小君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我不明白。”我结结巴巴道，心乱如麻。
司梦淡淡笑了，“小君知道的，只不过不愿去想罢了。”
我怔住，心中突地就有了个迷迷蒙蒙的想法。那想法初初只是个小点，就如混沌时空里的一丁点星光。很快，那星光冲破了黑暗，亮光四散开来，直直便照亮了我的心。
“你是说……你是说……”
司梦重又转过身去看那夕阳西下，“司梦没说什么，不过好奇罢了。若没了本源，那衍生而下之物又怎能单独存在呢？”
她说的本源就是尧光，那个同我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尧光，那个等了我千千万年的尧光？那衍生而下的……就是在此时空内的尧光？
一时间，我心跳得飞快，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直直从胸口迸射出来，我守不住，挡不了，便只能不再说话。
“司梦先走一步，愿同小君有缘再见。”
司梦就这么在我眼前消失了，此刻，我的心情似坠入了地下，却又在下一刻，飞上了天。
我要回去，我要回到九重天上去，我要找到尧光，他一定……一定还在那里的某个地方，他……在等着我。
这般想着，我口中默念着诀，却突地感受到有人在向我走来。
“青儿。”来人叫我的名字，只一瞬，他就来到了我眼前，“你让我好找。”他话中感慨。
我张了张嘴，那到了口中的“尧光”二字却如何也发不出来。眼前这个，是尧光，却又不是完完整整的尧光。司梦说得对，我知道，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一直不愿去面对。那么如今，我已经不用害怕了。
“怎么了，见到我不开心？”
我……“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只能这般问他。
“我等不及想要见到你。青儿，你的动作太慢了。”他嘴里说着这般亲昵的话语，手上也没闲着，伸手就要来抱我。
我一个侧身，闪开了。
“尧光，你听我说。”我此刻归心似箭，可有些话也不得不说。
“青儿要说什么？”许是我脸上神色太过浓重，他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漂亮的眸子眯起，漆黑的眼中有莫名的东西一闪而过。
“我要走。”不知为何，这三个字说得如此艰涩，我……我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别过眼，去看那天边所剩不多的云彩，“尧光，我现在必须要回去，这对我们俩都有好处，我……”
我的话没能继续下去，因为他清清淡淡笑了，嘴角有一抹弧度勾起，似无尽的嘲讽，“还是……不行吗？我以为可以留住你，是我太傻，还是你太无情？”
尧光脸色那样子的神色是我不愿看到的，“尧光，这事解释起来太复杂，你只有记得，我，我不是故意要离开你的。我们，我们还是会见面的，也许很快，很快我们就能……”
“就能再次遇见吗？”
我以为他懂了我的意思，大力点头。
“青儿，你还要骗我多久？”他的声音骤然拔高，眼里闪过我所不熟悉的狰狞颜色。
我心中一凉，知道他误会了我的意思，可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其中的缘由，那样的话说出来，会吓到他，我更怕乱了因果轮回。
“尧光，我真的是事出有因。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说到后来，连我也觉得自己言辞间的苍白与无力。世事变迁，人生如白隙，他又能等我多久？
尧光不说话，黑色的眸子里似敛起了什么，随即又消散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