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我催促他快说。
尧光便道他已经试验了很多很多次,有些微的成功经验,但只能维持在极端的瞬间,他最多能感觉到自己漂浮在半空之中,向下看着自己的身体。接下来便没有了。他的身体还不能承受那么大的转变与压力,如此一来,身体便会启用自动保护机制,强行将浮游与外的魂魄拉回来。
可是那一次,尧光说,他看见了蓝天白云。他成功了!脱离了那被终日困守与宫墙之中的女人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在飞,他越飞越高,蓝天将他周身包裹,白云就在他俯拾皆是的地方,那令人厌恶的红墙砖瓦已被他远远抛在了下端。他说,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样的感觉,脱离了身体的束缚,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那是一种全然的超脱,是一种纵使你睥睨了天下,纵使你脚掌了天下苍生也不会享受到的感觉。
睥睨天下?脚掌苍生?
我眼角抖了抖,这个家伙都做了些什么?
我继续听他描绘,他说,那是他最最享受的一次灵魂出体,他反复强调说那时多么多么希望我是同他一起的;他说,我果然没有骗他……他说,再后来的出体,没了那样的感觉了。颇遗憾的样子。
我让他赶紧讲重点,现下已到了夜半,再不加快速度太阳都要起来了。
尧光看我一眼,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是嘴角一勾,而后,出其不意凑过来,在我唇上一贴……
我……我被轻薄了?!
他端正坐好,摆出认真说故事的态势。但好景不长,他说。他正想好好享受那极自由的感觉,却不想灵魂深处传来了一阵极沉重的拉扯。下一瞬,他已在了自己熟悉的房中。
那房中除了他的身体之外,却多了三个人,三个女人。
两个年富力壮的女人想要搬动他的身体,却被一个单薄的瘦弱女人拦住。那两人不肯放弃,脸上甚至现出狰狞神色。那年轻的瘦小女人却是不为所动,誓死也不许旁人动他的身体。他看不下去了,就在那两个壮硕女人耳后吹了口气。耳朵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他这么一动作,极容易令他们阴风入体。察觉到身体的不适,那两个女人讪讪离开了。
周咏青是个聪明的女人,尧光说她懂医术,又习得些阴阳五行之道。尧光的身子本是没了呼吸的,又一瞬间在她面前醒来,她便看出了些门道。
“她威胁你?”我紧张道。
尧光就给了我一个“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授人把柄的眼神”,他道:“她说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且平日里绝不打扰我,只要我替她做一件事。我见她开出的条件极为诱人,便勉为其难答应了。”
“她许了你什么条件?”
尧光笑,“助我出宫,替我拿到想要的东西。你知道,我平日里会研究一些东西,但身处皇宫之中,那些物什决计是被禁的。说起来,我会占用她的身体纯属偶然。那时,我之所以答应她,不过是不愿欠她人情,怎么说她也在关键时候保住了我的身体。我那时见到的两个宫人,是专盗了尸体去宫外卖的。”
啊……
我咽了口唾沫,若尧光的身体没了,游荡在外的魂魄,纵使是生魂,也会被当做孤魂野鬼对待。那些鬼差是绝不会容情的。想来尧光也不是个会配合的主,让他乖乖束手就擒去地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那他必然是要受苦了……这些事情,想想我都后怕。
“那真该好好谢谢她了。”我声音喃喃,只随口问道:“那她让你做什么了?”
尧光道:“还有什么?无非是如何被皇帝看上罢了。”
“啊?”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岔子,“你记错了吧?不是应该如何不被皇帝看上吗?”如此想法才是那些聪慧美貌又落到无可奈何境地的女子该有的想法吧。
尧光就叹了口气,“青儿,不是每个女人都同你一般想法的。她们每一个都不是你。”
对他的借机强化表白,我赧然,我想,我之所以可以这般想,是因为我置身事外吧。所谓旁观者清,若真陷入那迷局之中,前路未卜,后路又退无可退,谁知道我会怎么想?我是决计不会做那贞洁烈女投湖表清白之类的事就对了。不过,这话我不会同他说,我也要在他面前维持住形象啊形象。
尧光说,周咏青记恨她的姐姐,而只有居了高位,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那……她同她姐姐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我突然想起来我来到此间的目的,我是来帮着司梦解开心结执念的呀;我是来探看当年在咏思与楚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呀。怎的见了尧光便全然将那些抛了干净?幸好他随口说起了咏思,不然我真是该抽了。
我兴冲冲,寻了多日的答案就在眼前,我又岂能不兴奋。
尧光却答曰不知。他道:“我从无探听女人隐私的习惯,我同她是公平的合作关系,我帮她达成她想要的,我则得到我该得的。”他的眼睛澄澈无比,突然就让我觉得他是对的,探听她人隐私的我真该真心悔过……
可是不对啊!这是我的工作啊!
“什么工作?”
我便将我此处工作内容拣个大概说了,只略去些中间涉及客户隐私的状况不提。
尧光皱眉道:“直接涉及到你委托人的是周咏思,同周咏青又有何干?未解的谜团在她身,就该自她身上下手。从旁人处探听来的虚实也终只是旁人的观点罢了,正所谓对症下药,要彻底解开症结,你需要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张大了眼看他,眼里满是吃惊。
尧光就笑了,“怎么样?留我在身边还是有些用处的吧?”他笑得真是好看,我这么想着,就没听出他话中深意。
主轴再转回来,我对尧光说我要去看咏思了,今晚她似乎受了不小打击,也不知是个什么事儿,我不放心,得去看一看,再说,我出来得已经够久了。
尧光便说要与我同去。我就看了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女人一眼,问他:“你确定?”我记得生魂离体是不得超过4个时辰的。从皇后寿宴那会儿算起,怎么着也快到时间了吧?
尧光脸上就露出了光彩,那样的颜色是我很少见到的。他说:“原本是不行的,可是有你在。”
是了,我不是凡人,在我身边,我可保他几天平安。可是,我不放心。我又看了眼呈昏死状的女人,她是尧光的魂魄栖居的所在。这么想着,我心内就突地涌起一股暖暖的感觉,我的声音不觉放柔了,“把她留在这边很危险的,若还像上回你说的那般……”
“没事,一般人进不来这里。”
是了,这偏殿内外已设了重重结界,想必有了皇后殿下的命令,宫人们可是不敢随意闯入的。
“若真被人趁了机,那便是我命该终于此,怨不得别人了。”
看着他亮亮的眼睛,我心突地一紧,脱口就道:“你该不是想舍了那身体吧?不行!尧光,不行的!那样你会使了轮回的机会,地府,到了地府了会受罚的!”
他看着我,不说话,那眼中闪着令我心焦的东西。我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耳中莫名嗡嗡,然后,便听得尧光带了些低沉的声音响起:“若我只愿待在你身边呢?”
我没法给他答案,因我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我该直接言辞拒绝他的,他不该有这般荒谬的想法。然而更荒谬的是,我竟一时间说不出口拒绝的话。
尧光与我一同去到了咏思家中。我心知是留不下他一人在皇宫内的,他定会想尽法子跟着来,这人如今已将皇后娘娘的身子运用自如。既然阻止不了他,我也就随他了,左右同我一样,旁人是看不见他的。
来时路上,我又问了些尧光关于周咏青那皇后的事。
我本以为那会是个冗长的故事,却没想得到了这样的回答,“我提议她换个目标,与其盯着那老东西,倒不如将筹码压在当时的第六皇子身上。我帮着她肃清了一些障碍,报复了一些人,她便登上后位了。很简单,没甚悬念。”
我不说话。
他便道:“青儿就不想多知道些我的事?”
“不想!”有骨气点的话我就该这么直接给他回过去。可惜了,我是个没骨气的人。
我在咏思的房间里找见了司梦。
算起来也就几个时辰不见呐,这会儿我竟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觉。好似方才的那一通遇见,耗费了我极大的心力。
尧光。我在心头默念这个名字,心底就生出一种温温涩涩的感觉。有些事情我不愿去想,因为我害怕。我害怕眼前的一切会是我的梦,梦醒了便什么都没了。我还怕尧光见到司梦。其实,我也不知在怕什么,似乎心头存了个把尧光藏起来不让人见的想法。
这个想法是不对的,我检讨。所幸,司梦只淡淡看了眼尧光,便不做声了。尧光也不问司梦是谁。倒是我想多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咏思躺在床上说着胡话,她发烧了。裴昌辞坐在床边,一瞬不瞬把她看着,那个男人眼里写满了怜惜,任谁也看得出他对床上女子的情意。除了怜惜之外,裴昌辞眼中还有浓稠的忧伤。
眼前一暗,就有一只大手覆在了我眼上,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了些不悦,“别的男人就那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