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庞城医院。
张青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余晓游却沉沉睡去,疲倦压垮他的紧张,带走他的清醒,终于使他酣然。张青低头,晓游在一把椅子上坐着,伏在床上睡得正香,她把被子扯一角盖在晓游身上,忍住疑惑不去叫醒他。环顾四周,晓得是在医院里,但不明白何以会到了医院,仔细回顾晕倒前的记忆,只记得自空间裂缝里出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山岗,伴着方智杰惊恐的“虫尸”和余晓游无以复加的紧张而来的剧痛使她不省人事,之后……之后就是这样了,医院,病房,病床,病号,和一个睡号。
张青忍不住不去想,但是想又想不明白,身旁有一个可利用资源却不用实在暴殄天物,再说自己醒着他睡着,自己纠结着他坦然着,自己犹豫着他决绝着,自己郁闷着他无知着,自己躺着他坐着,自己……自己为了想不出理由叫醒他抓狂着他酣睡着。总之恋爱中的女孩最不讲道理,规则都由她们定,但违反规则的却又往往是她们,例如她们可以不讲道理的迟到,男生却必须守军规一样“时间就是生命”的按时按点;或者例如她们可以各种理由不第一时间回男生短信,男孩却不能不立刻发消息给她们,因为“一个人爱你的程度往往和回你短信的速度成正比”;又或者譬如她们可以千百遍地提分手要男生哄她们回心转意,男生却必须对于“分手”讳莫如深,否则提出来再反悔就难如登天,因为“我能说他就是不能说”。
张青用食指指甲轻轻地挠晓游的脸颊,晓游不作反应,泰山般纹丝不动,想“蚍蜉撼大树”,终究不行;于是捏一个观音手,把拇指与食指相扣,弹晓游脑门,谁知晓游脑门太硬,险磕疼了她的手指,于是“鸡蛋碰石头”照样不能行通。思前想后,非用杀手锏不可,这杀手锏,是琼瑶剧里容嬷嬷的常用手段,是《西游记》里行者对付八戒的惯用手法,于是“左右开弓”,左手捏晓游的耳朵,右手掐晓游的脸颊,可怜晓游没有八戒的大耳,也没有城墙样的厚脸,于是终于被弄醒,茫然抬头,顿见一张脸笑靥如花,仿佛被直接刺中神经中枢,喜的骤立起来,语无伦次道:“小青,你怎么醒了,不,你什么时候醒的,不,你醒了干什么?”
张青忍不住笑:“怎么,难道你想我做个‘沉睡公主’,千年不醒么?”晓游猛的一把抱住张青:“你可吓死我了,我直以为虫尸变异,要害你从此不醒呢。”张青笑着调侃他:“万一我要是真的从此不醒,你是不是预备好了要殉情?”晓游抽一只手回来轻敲一下张青的额头,笑道:“我已经做好了效仿李隆基与杨玉环的准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张青撇嘴道:“李隆基救不了自己的妃子,也履行不了‘同生共死’的诺言,最不可信。”
晓游笑:“何必这么较真,难道非得西方童话里王子吻醒公主才是浪漫,才是真情不可。”张青耍无赖道:“总之我不管,白居易的《长恨歌》我欣赏不了,倒是李商隐的‘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切中要害,深得我心。”晓游大笑道:“纯属偏见,真要这样,那么柳永的词你一定更喜欢,什么‘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执红牙板歌之。”张青拿枕头砸他,装着不屑道:“‘此人诗酒为念,好上花台做弟子’,他的词我才看不上眼。”晓游乜斜着眼看张青,玩味的笑:“也不知是谁不舍昼夜的看完了全本的《柳永传》呢,啧啧,也不知道是谁。”张青佯怒:“余小坏,你不调侃我心里面难受是吧。”
张青体内的母虫此刻大约记起自己大家闺秀的身份,于是静若处子样的安息。余晓游和张青自以为劫后余生,所以动若脱兔样的欢快,这两方一个别有用心地隐瞒不发,一个不明所以地表露欢愉,险情潜藏于平静之下,快乐寄托在闷声之中,火山爆发前的安然,危机四伏。
早晨七点二刻,庞城某街某处。
“你把方智杰带到什么幻境里去了?”韩晓慧问周世丰。
“《骑马与砍杀》。”
“什么东西?”
“一款土耳其动作游戏,架空的中古世界,六个互相敌对的国家,赤裸裸的肉搏与厮杀,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方智杰在里面不会出事吧?”
“哈哈,小妞,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家伙了吧,一个妄自尊大的糊涂蛋,总之他既然‘吉人自有天相’,那么就不会出事。”周世丰冷笑几声,尚在为方智杰的回身一拳耿耿于怀。
韩晓慧冷冷道:“我不可能喜欢他——我的事情也用不着你管,这件事完了你我分道扬镳,自走各路。”
周世丰转换表情嬉皮笑脸道:“关系远近自态度上立判高下——不同你扯淡,先找个地方吃饭,我已经饿了好久了。”
韩晓慧道:“不先去医院么?”
周世丰狞笑道:“瓮中之鳖,唾手可得,不急于一时。”
两人走远,自街道拐角处忽的一闪,隐约一个人影,但又看不清身体轮廓,鬼魅一般。这“魂儿”道:“唔,加上之前的三个,一共五个。”
不知是何时,只知道太阳已出来有好一会。智杰疲倦的拖着身子行走在“苍茫大地”,不辨方向。超能力已经用不出来,现在他只是一个饿的前胸贴后背累的上身做下肢的普通人。平原,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在山的那边》里讲山的那边是海,好歹有个念想,有个盼头,可现在在这样一个平原,它的那边还是它,让人不能容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智杰只感觉身子再不休息简直要累垮,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前方看到一座城池的身影,智杰欣喜若狂地奔过去,仿佛一瞬间注满了能量。
“站住!”墙头的兵士喊他。
智杰茫然地抬头,那士兵道:“现在全城戒严,你从哪来的?看你奇装异服,该不会是罗多克的探子吧!”
智杰思索一下,向城头上喊:“军爷,放我进去吧,我是从北边逃难来的,绝没有恶意。”
“北边?难道你是维基亚人不成?”
“不,不,我是中国人”,见城头上的士兵一脸不解,险要说“IcomefromChina”以澄清。
“中国是哪里?诺德村庄的名字么?”
方智杰顿想起来这里不是正常时间轴里的历史,这时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忙道:“对,对,是……这样的。”他本想说“是诺德村庄的名字”,但方才没有听清楚,吃不准是否是“诺德”,所以只好滥竽充数一样糊弄。
“哈哈哈哈”,那士兵顿时大笑起来:“诺德村庄一共不过那样几个,我用脚趾头想也能数出来——罗多克的探子,露原形了吧!”
智杰见城墙上的一排士兵面露凶光,预感不妙,转身拔腿便跑,刚出狼窝谁知又入虎穴,这样一个不友善的地方,逃命要紧。
墙头一个士兵张弓,一箭钉到智杰身前,方智杰定身不敢再动。那士兵懒洋洋道:“既然来了,就留点东西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