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肚寨每年在进沼泽前,照旧由族长领着众人,在宗祠庙堂里烧香祈福一番,既希望今年这一趟能满载而归,也希望祖宗有灵能保佑自己平安归来。
然而阴灵似乎也有庇佑不周的时候,隔个三五年总有那么几个人踏出这宗祠庙门,却再也不见回转。老人们都说那些人是被沼泽里住着的龙神看上了,招去当了女婿。
但无论怎样,回来的人们满怀着对生活的希望,把采掘到的赤龙须小心的保存好,等到来年开春冰雪消融,附近几个门派的大人们便会进村收购。
牛肚寨这几日家家户户筹备着进沼泽地挖药的事情。家里的女人一边给男人们准备着御寒的衣物和干粮一边唠嗑着闲话。姚族长自然不关心娘们的闲言碎语,他此时正在自家院里检查着他那把黄杨木弓。
每年一到赤龙须采挖的时节,总有些前来偷挖的外乡人,双方照面难免会有冲突。姚族长今年七十有六,年纪虽老可身子骨仍健旺的跟头牛一样,当了几十年的族长,年年进沼泽挖药从未有间断,这些年死在他这弓底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这人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他一心想要个带把儿子能给他传宗接代,可娶了几房妻妾,个个都没能给他争口气,肚子一抖全是些赔钱货。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在他五十八岁那年生了姚大虎,这老来得子可不得了,把儿子当成命根子一样的疼。这姚大虎打小被宠溺惯了,到长大成人更是蛮横无理,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姚把头平日睁只眼闭只眼,本来也没想过他儿子要有多大出息,近几年仗着拜了几个武师,学了几手拳脚,更是变本加厉,处处好勇斗狠。
这“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的戏文姚把头可听的不少,心里头实在担心这小祖宗哪天别闯下什么祸,惹些得罪不起的人,把小命给交代了。
姚定波拾掇完弓箭坐在里屋的炕沿上抽着管旱烟,一边琢磨着他儿子姚大虎的婚事。心想若不弄个媳妇拴着他,这小子没准真给你捅个堵不住的窟窿来。
正寻思着,就听到屋外传来说话的声音。透过窗户就看到他儿子站在篱笆墙内扯着嗓子道:“我爹不在,没事滚远点,别在我这晃悠!”姚定波见儿子将来人打发走,心里也没在意。
每年一到进沼泽挖药的时候,总有些外乡人跑来说情,姚定波这几日更是不胜其扰。
谁知到了晌午时分,这二人竟又去而复返,杵在院门外不住往里张望,其中一人高声道:“请问姚族长在家吗?”似乎见不到人不罢休了。
姚定波实在没法,只想赶快把这两人打发走,当下没好气的道:“谁啊?”话刚落音便见院外两个年轻人朝了这边过来,当先一个眉目清秀,另一位则是粗壮黝黑。
来人正是卢佑庭,陈四桥二人。卢佑庭进得屋内见了姚定波,躬身行了一礼道:“晚辈二人不请自来,叨扰之处,还请族长见谅。”
姚定波摆了摆手,面色清冷,道:“二位有何事?”卢佑庭开门见山的道,“我们此次前来想跟寨里人一块进沼泽挖赤龙须,恳请族长能融通一二。”
姚定波拿着烟锅往炕沿上敲了敲,头也不抬的道:“外乡人不能进沼泽,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回去吧!”卢佑庭又道:“姚族长您德高望重,小子素来敬仰的很,我们这次虽是不情之请,但实在事出有因。陈大哥母亲久病在床,原本生活已是拮据,现如今更是揭不开锅了,还望把头能够通融一二,让我们可以跟乡亲一块进沼泽采点药。”
刚说完,屋内冲出来一人骂道:“一群小王八蛋,一大清早的跑来,这回又来聒噪,说不行就是不行,还不滚蛋,是想要让老子来请你们吗!”
来人正是姚族长儿子姚大虎,话还没落音,已抡起一巴掌扇向了卢佑庭。卢佑庭眼见姚大虎怒目冲向自己,那凶神恶煞的表情与前世蛇山沼泽中带头动手的那人竟完整地重叠到了一起。
惊怒之余沉当下身拧腰,巧妙的避开了这一掌。当下沉声道:“你爹难道没教你待客之道?一上来就动手,还讲不讲道理?”刚刚那一巴掌扇劲力十足,若是打实了怕是非得掉脱几颗牙不可。
姚大虎也完全没想到这十拿九稳的一巴掌,竟然让人躲开了,颇觉有些恼火,见这小子依然不知死活,还出言讥诮,火气更盛,撸起袖子走上前道:“老子今天便来教教你什么是道理。”
正要上前动身,就听到他老爹一旁呵斥道:“行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你这性子若不改,迟早死在哪天都不知道!”这姚大虎虽然在外面跳脱,但在他爹面前却是不敢杵逆。
眼见他爹狠狠地瞪着自己,只好退到了一边,心下十分不快。姚族长盯着卢佑庭二人,皱着眉道:“规矩便是规矩,不是我说了算的,送客。”
陈四桥眼见希望破灭,“扑通”一声顿时跪倒在地,哀求着道:“念在同乡的份上,姚族长你就行行好吧,来世做牛做马我都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的。”
“下个跪便网开一面的话,我这门槛都不知道要跪烂多少条!”姚定波说完背着两手朝外屋而去,中途又转过身来道:“你要跪,就跪远点,别挡了路。”
每年这个时节总不断有人跑来求情,有哭闹的,有下跪的,还有磕头的,甚至还有人嚷着要自杀,个个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每个人似乎都觉得自己应该被同情,可姚定真觉得这些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卢佑庭没想到这老家伙竟如此不通情理,一把拉起陈四桥道:“天生天养的东西,他们能采,我们也能采。”
姚大虎一听,喝道:“好大的狗胆!你道蛇山沼泽是你们这些外乡人随便能进的?我们姚家在此世代居住,便是此间的邪祟..”正要再说,却被他爹挥手打断了。
“今天话说到这,祖上的规矩在那,劝你们最好安分些,也不要想着偷摸进去,若是被我发现,便小心你们的狗腿,以后也不要再在寨子里呆了。”
卢佑庭见事已至此,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是徒增羞辱,拉着陈四桥大步出了姚家大门。而姚大虎最后那番话却在卢佑庭的脑海中始终萦绕不去。
前世在门中,掌门便曾严令弟子不得进入到蛇山沼泽之中。何况这赤龙须补气益神,对修行者提升修为十分有帮助,却没见到有修行之人大肆出入沼泽地采挖的,莫非其中真是另有什么玄虚?
两人一路上各自沉默着,卢佑庭见陈四桥神情抑郁,便出言安慰道:“寨里的人都是白天出来采挖,我们只要避开他们的视线,晚上进去沼泽想来便无大碍。”
陈四桥听着却是依然不说话,他心里自然也是明白这点,但山里头夜间天寒地冷的,撒泡尿都能结成冰,挖赤龙须又是个讲究的活,晚上黑咕隆咚根本看不见,实在没办法下手。
这赤龙须生长在沼泽腐泥中,根茎根茎虬结弯曲,一株往往能有好几寸长。起出的时候,必须顺着它整个根的长势完整的取出,中间若有丝毫破损断裂,沼泽腐泥中的死气便会顺势侵入,原本的赤红的根茎立马变的灰白,药效尽失。
卢佑庭道:“过几日我去镇上城隍庙求几张仙师保暖驱寒的符箓,只要焚化之后和水吞下便见功效。另外家里还有一盏马灯,只要我们足够仔细小心,肯定不成问题。”
陈四桥一听,嘿嘿笑道:“我就知道卢兄弟你有办法,我这边你看还需要准备些什么?”“陈大哥高看我了,届时进了沼泽,还需要两人多多照应才好办事,我们还要再寻两根长绳,越长越好。下沼泽之前一端系在自己腰上,以防沼泽腐泥出现什么不测。”
卢佑庭道。“那行!绳子的事情放心好了,我这就去办。还是卢兄弟你考虑周到。”陈四桥爽快应承了下来。
卢佑庭一回到家中便开始静坐修炼,先前所说城隍庙求符箓只是个托词,这火符还得自己动手绘制。
心想着这几日只要自己勤加修炼,多绘制些火符,未必没有自保之力。上一世在丹房做童子,绘制火符倒是经常要做的功课之一。只是目前自己全无法力,只有先将体内真气壮大后,制出来的火符才能发挥效用。
道家法术,道是根本,法是末。道家正法重己,旁门左道则重外,这亦是区别之所在。卢佑庭盘膝端坐,摈弃杂念,意守丹田。前一世初练之时,思想往往不容易集中,急躁之下,杂念更多。
有时候打坐姿势不对,久坐之下更是腰酸背痛,头晕脑胀。好在重生之后有经验在前,各种明悟了然于心,当下气随意走,一呼一吸之间“纳如起飞,吐如落雁”,每一次呼吸带动着身体内的一股热流送入气海之中。
不一会,小腹只听汩汩作响,肠道在身体内不断蠕动,正是真气到了小腹,清除腹内秽气的表现。卢佑庭此时所修之功法,乃是青冥剑派正统的《道化真言》,讲究性命双休,强调“攒簇五行,和合四象”,在意的调动下,凝集神、魄、魂、志、意等五体,五行一聚,明心见性,而成元神。
若不是当年凌雪师妹偷偷将这部功法传授了与他。卢佑庭一个丹房杂役的身份是没有资格修炼门派中正统的功决的。
后来师妹罹患绝症,不久人世,卢佑庭更是伤心欲绝。此后就一直呆在门派丹房中,潜心丹道,立誓有生之年一定要炼制出救治师妹病症的丹药。
然受限于自身修道资质,几十年光景下来,虽然丹方上小有突破,但苦于一直无法突破重楼境,凝聚出九阳离火,丹药始终未能成形。
小师妹清脆动听的声音如今仍时常还在耳边萦绕。“修炼一途,功分十境,境有三阶。”“呆瓜,下面可要记好了,这十境,分别是淬体、饮气、入微、明幽、瑶光、重楼、千山、秉炬、归元,以及传说中与天地同体,与日月同辉的——持天境。”
“而每一境又分初阶、中阶和大成。你这种呆瓜若能修到入微境,师姐我就满足啦,但千万不可在师傅师兄弟面前轻易展露哦。”
卢佑庭嘴角不经意的一丝上翘,自己这一世无论如何也要治好小师妹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