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好像做了个梦，早上迷迷糊糊中被春雷叫醒的一刻瞬间忘了个干净，昨晚睡得很香，小伸了个懒腰，被窝里又流恋了片刻，枕着手掌直直地躺在温热的被窝里很舒服，瞪着眼睛看着外面青色的天空，实在没了困意，就起床了。
和在家一样，起床出来发现屋里早已没人了，出门后看院子里西北墙角的小门虚掩着，猜是舅舅刚刚打开过的，大家可能都在外面附近，头一低，我跟着钻了出去。
喜欢大舅家的这个小后门，跟拥挤的家中小院相比，门外的世界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脚下三米高的斜坡下是条饶村土路，挨着路边那条沟渠上去就是沃野千里的大片庄稼地了。清晨的空气闻起来真好，新鲜，微凉，氤氲着地里各种作物的特殊味道，斜坡上那些歪七扭八叫不上名字的树从小就有，林子间时不时有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在叫，吵闹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晨间显得格外动听。
站在门前不宽的土坡上，望着远处后花园般高高低低的田野，忍不住舒展了一下筋骨，胳膊伸到头顶的时候，我看到了不远地里的舅舅一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注意到了坡上的我，春雷正使劲地正冲自己这边挥着手，赶紧收起哈且，自己顺着斜坡跑了下去。
从很陡的斜坡冲下来加速度一般都会很快，只觉得耳旁呼啸，脚下生风，眼看就要跑过路中央，可已经冲起来的双脚却怎的也无法及时停下来，视线看到路旁沟底的瞬间，下意识地纵身一跃，很轻松地就跳了过去！
摸着额头上吓出来的汗，想起了小时候后果严重的那次扭脚事件，就是在这条沟边！这些年，那段痛苦的回忆像个梦魇，一直牢牢束缚着自己儿时的勇气，刚刚双脚平稳着陆的一刻，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有些暗自庆幸的小兴奋，但很快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生命中总会有些东西曾经让我们无法释然，长大后某一天不经意间发现，原来时间已经替我们解决好了一切，就像这条现在看来不是很宽的沟渠，将来终有一天，它们会开始被自己平静地称之为过去，成长总是这样无耻，它带给我们新鲜的一刻，又总会从年轻的生命中偷走一些。
舅舅家的地里面生长了一些野菜，姥姥这辈人一直喜欢那些味道有些苦涩的东西，知道我们待会儿要去小学前的操场踢球，攒够一大把野菜又摘了几个大白茄子，妗子托我俩顺路带去姥姥那儿后就让我们先走了。
告别了妗子，高兴着跳过那条沟渠，顺着村边小路走一段，比赛着谁先爬上坡，再穿过一个空地基就是姥姥家了。到屋里放好东西，正好叫上春光，跟着同样很兴奋的两个小家伙，三个人越走越快，顾不上身后追出来的姥姥让早点儿回来吃饭的嘱咐，几个贪玩的孩子顺着胡同，沿着两边平整硬实的墙根儿，飞地就奔南面不远的小学去了。
快到的时候，扫了一眼路边大舅家挨着学校不远的新宅基地，看见不远处操场上已经是人头攒动，三个人嚎叫着一头扎进了小学和村子中间一房高的深沟。明摆着旁边很近几步就是大路，可大家谁也不想绕，这是一种默契，是晚一步就会心里很痒的心情，是对某样东西痴迷到癫狂的极度热爱，那感觉，经历的人才会懂吧！
使劲儿紧蹬了几步，从沟里刚爬上来，两个小家伙就被他们的老师和同学招呼了过去，虽然昨天睡觉之前无数次跟春雷打听过，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自己有些意外和惊喜！
清晨的操场上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家正在热热闹闹地分着队，看样子球赛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今天来的人有一半是孩子，有几个比自己大点儿的年轻人，还有几个眼熟的大人，他们待会儿应该是要下地干活的，自行车和农具就在不远处靠墙放着。
意料之内，磊来了，没想到的是当年在完小班里的几个不错的同学也在，老同学间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几年不见，时光仿佛停止了一样，开始大家还有些腼腆，拘束地打着招呼，没一会儿就打闹起来，言语投足间，就像当年在班里一样。
一贺的性格十分内敛，在一旁犹豫半天，正要开口问我最近的状况，泽兵就插话进来了，非要考自己还记得他不，我当然记得，直接叫出了他的外号，因为从小长得瘦弱，泽兵外号小葱，大家刚一阵哄笑后，一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从背后偷着拍了一下肩膀，冲我乐呵呵地笑着，村里人给孩子起名字很随便，一房家兄弟三，除了他，还有个哥哥一楼，弟弟一高，估计是家里人希望几个孩子以后能一个比一个出息，挺有意思！和聚还是那个漂亮的小伙儿，那几年去过他家两次，格外的整洁，爸妈看起来像是读书人，斯斯文文的，但不知为什么和聚却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几个人还没怎么聊，不远处磊的父亲就催着我们过去分队了。因为踢得还不错，每次自己都会被分到磊和他父亲那队，这样的做法明摆着有些偏心，但我喜欢这样的分队，因为可以和熟悉的朋友并肩作战。春雷被分到了对面，虽然嘟着嘴不愿意，但这是校长的决定，他也只能乖乖的过去。剩下的人按年龄和能力被均匀分好后，没一会儿，一声哨响，一场大家都翘首以盼的乡村足球赛就开始了。
比赛的场地就在小学门口的操场上，东面是学校的大铁门和两边一人多高的院墙，西面是紧挨着村边的那条小路，南面几个柴火垛后面就是大片的农田，北面紧挨着我们刚爬上来的深沟。虽说是学校的操场，其实是村里的一个老麦场，农村里的小学大都没有自己的专用体育场，说实话，这已经不错了，就在门前，在村里上小学那几年，我们都要跑步去更远的一个麦场上体育课。
社会是个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不管你个人愿不愿意，在不同的环境下，我们都会有多重的身份。磊的父亲身份今天就有些特殊，孩子们眼里他是校长，是代课老师，是足球教练，在我看来，他是同学家一个贪玩的大叔叔，本村的村民最直接，一般都直呼他的姓名，其实，在他看来，此刻自己的身份或许只有一个，一个普通的球迷吧！
因为村里的小学校长就是个足球迷，这里的男孩子大部分跟着从小也都爱踢足球，之前我甚至见过女孩子和男孩子的分组对抗。起初孩子们早晨会组织比赛，每次场面很热闹，渐渐的也吸引了很多村里的人，有专业的人带头领导，慢慢的人越聚越多，清晨自发的球赛成了一天生活的开始！
足球赛不仅给孩子们带来了一种体育的魅力，好像也给村庄带来了一些改变，姥姥村子的同学性格大都很开朗活泼，不像自己村里的同学，男女之间有的毕业都说不上一句话，有时候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会想，一个人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竟然能影响到几代孩子的成长，看来一个好的教书先生不仅要为人师表，平时也应该注重培养出孩子们积极向上的兴趣爱好！
磊的父亲很用心，不光带孩子们平整了操场，而且在两头竖起了自制的球门，还刷上了红黄相间的彩色螺旋条纹，再加球场上用石灰粉撒出来的白线，整体看起来，这个村头麦场改造的足球场一点儿都不比专业的差！
这是一场没人会太在乎输赢的比赛，场上的人员都是纯业余，大家每天清晨凑一起踢会儿球儿，不仅锻炼身体，还能陶冶情操，虽说只是场业余比赛，磊的父亲却总是一丝不苟， 因为好多人技术意识不好，磊的父亲总是场上最忙碌的人，刚组织我们展开进攻推进过中场，立刻又招呼着对方进行统一的防守，脖子上挂的哨子也不是摆设，有危险的动作，角球，边线球，任意球，点球，改吹的一个也不少，在他的引导下，两边踢得也算是中规中矩，有模有样。
踢到一半的时候，大舅来了，估计是趁妗子回家做饭自己溜过来的，说真的，大舅踢的不咋地，甚至还比不上春雷，每次都被队友死死按在后卫线，防守的时候场面也是踉踉跄跄，有些狼狈不堪，但这一切还是挡不住他嘴角永远挂着的笑容。接到磊的传球，从边路连过了一趟的人后，大舅挡住了去路，眼看着再过去就能直面门将，犹豫了一下，自己把球横敲给了中路拍马赶到的磊。
球进了，大舅脚下却拌了蒜，有些笨拙地一屁股坐在了后面，我已经不想过他，没想到他竟鬼使神差自己摔了，球场上的大舅就像个孩子，摔倒了还笑的那么开朗开朗，从小到大还从来没见过他板过脸。赶紧弯下腰去扶他的时候，已经没人关心滚下沟里的球，大家都被大舅莫名其妙的摔倒过程和坐在地上可爱的表情逗乐，一个个站在原地跟他一样笑得不可开支。
村子里的男人们之间不讲究，招呼对方很少叫名儿，人前背后脱出而出的多是一些很有趣的外号，这就像过年磕头一样，是一种习俗，早已融入生活的一部分，因为每天见面都是这样子叫着，平日里没人真的为此去追究和生气。
一年四季，风霜雪雨，村边儿地头儿，闲嗑儿玩闹，祖祖辈辈生于此长于此，乡里乡亲间这样看似没礼貌的行为，不经意间还能增进些感情，相反，如果你突然称呼人家全名，彼此倒会觉得生分了。球场上的大人们之间外号呼来唤去的，渐渐地我也记住了不少，像什么大脑袋，二迷糊，三胖子，这些别称诨号什么的比起拗口的名字来，很容易被记住，听起来心中一乐，叫出去朗朗上口。
比赛进行到一半，两边已经都有了固定的传切点，你来我往正打的火热，耳根儿后面隐约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好奇转身扫了一眼，墙根儿下站着的人是芷苏。
芷苏是干妈家的孩子，跟自己同岁，能说爱笑外带有些贫嘴，再加上从小大嗓门，平时不说话看着还比较淑女，但凡一开口，很多男孩子在她面前都会羞涩。虽说干妈家就住在坑边儿，但真没想到她竟也来看球了，芷苏旁边坐着红红，见我扭头冲这边瞧过来，俩人加油呐喊的声音更大了！说实在的，自己从小在家有些腼腆，但一来姥姥家却十分放的开，看她使劲儿朝这边挤眉弄眼儿，我很开心地冲那边招了下手，扭头又投入到了已经愈发焦灼的比赛中。
踢到最后，天色早已经大亮，第一抹阳光驱散了轻薄晨雾，划过不停滴着汗水的发稍，随着一声悠长有节奏的终场哨响，清晨的乡村足球比赛也到了尾声。鉴于双方水平有限，比分早已经没人在意，一番酣畅淋漓后，大家说笑着已经准备各忙各的去了，磊的父亲放下口中的哨子，大声通知着明天的时间照旧，伴着刚落的话音，大家下地的下地，回家的回家，两三成群地各自散了去。
舅舅可能是担心妗子找他，球场上的尘土还未散去，就看不到他人了。告别了磊的父亲和几个老同学，末了身边就剩下春光春雷春红三个跟着我了。眼前人渐渐散去的球场又恢复了平静，但清晨的静谧在心中却再也无处可寻，好久不见，芷苏在旁边一直等着散场，抹着满脸的汗水，我凑了上去，芷苏果然是芷苏，没等我开口，她连珠炮似的就先说了一通，一点儿没变。
母亲和芷苏妈从小是同学，至于俩人年轻时怎么认得干姊妹我无从得知，但从小过年都要跟着母亲去拜年我却记得清楚，虽说是多年的亲戚，但真正和芷苏见面的次数在一年中屈指可数，上完小和初一那两年虽然同校，但毕竟不是一个班，从小到大，基本上我俩见面的机会跟牛郎织女一样的，我们眼里，时间是以年为单位，难得见一次，彼此间变化也看的分明，话也是越说越多。
和很多同学一样，芷苏没等到中考也就辍学在家学手艺了，用她的话说是自己学习不好，但我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不单单是一句学习不好能解释清楚的，每次和同学聊到此处，心里都会有些纠结，那么好的青春年华刚开始，却要突然告别熟悉的课堂，但自己又真的帮不上什么忙，沉默一阵后，也只能赶紧转移话题。
命运总是这样多变，说不定在某个节点就会让熟悉的彼此分离，越长大，感觉时间的滚滚洪流也越来越大，拥挤着你我被冲到了生活里越来越多的分支，大家都还是青春起初的日子，未来在脑海里一片空白，每个人只能在陌生的轨道上摸索着前行，不到最后，谁又能说清未来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在彼此陌生的角落过着怎样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