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北王、东王三人对话,天王称:"尔二兄果然有差处,始操劳天父劳心下凡教导也。"北王对曰:"二兄无差,总是我们为弟之错。""差处"、"无差","差"原刻本均作 "错"。东王乃接着说,"二兄亦有些错","盖天兄开如此大恩",差二兄为万国真主,"二兄行为有些未合,固是二兄有过",也是小弟们未能匡正之过。"盖天兄开如此大恩"语,"天兄"为"天父天兄"之误。"固是二兄有过"语,"有过"为"之过"之误。三人对话中,东王又有句,"至若为君者有不明之处,君则诏臣参议",原刻本"诏臣"下有"登朝"二字。
东王向天王提出要教导幼主,以行"父教其子"、"臣谏其君",以使"君臣同德,上下一心"。"上下一心"原刻本避"上"字,作"尚下一心"。
洪杨及顶天侯秦日纲君臣食宴金龙殿时,东王启奏为君者应体恤臣下之道,有句,"二兄诏得极是,必如此,方可为万世永远仪则也。""必如此",抄录本误作"必须如此"。接着东王又奏应体恤女官,有句,"即是令天朝及弟等府之女官理天事者甚苦","即是令天朝",据原刻本,系"即是今天朝"之误。又云女官"不是功臣忠臣之妻,即是功臣忠臣之母;或则有稚子,或则有立功之丈夫……国尔而忘家,公而忘私"。"或则有稚子"之下,抄录本脱漏"或则有衰姑"五字;"公而忘私"系"公尔而忘私"之误。
东王又奏"如今娘娘甚多",女官如不得意于娘娘,应准女官有申诉机会,女官如从事"修整宫殿,挖地筑城,或打扫禁苑",天王不可"御目常注,督其操作";又奏"推之待女官如此,待男官亦然。设使出师者,必要怜其在外辛苦"。抄录本"或打扫禁苑"句,"打"下缺"扫"字;"待男官亦然"句,"男"下缺"官"字;"必要怜其","其"误为 "主"。
东王在筵席上启奏待"娘娘"和"天金"(按:天王之女称天金)之道,称,如有是非,不可偏听偏信,娘娘如触怒天王,"不可用靴头击踢,若用靴头击踢,恐娘娘身有喜事,致误天父好生"。"靴头击踢",据原刻本,"头"字衍。东王又奏,如娘娘有小过,加以教导"使勿再犯。使得即或忤旨大罪,亦必待其分娩生后乃可治罪也"。"使勿再犯。使得即或",系"使忽再犯便得。即或"之误。
东王又奏,龙有妖或宝贝龙之别,"故金龙殿用之,服归器件用之"。"服归"系"服饰"之误。
天王问,胞等(东王、北王等)"袍服足用否",如不足,宫中袍服很多,可"发出些与胞等共穿也"。东王奏:"小弟等既蒙天父及二兄鸿恩,赐得亦有,不用发出也。""既蒙天父",原刻本作"既蒙天恩"。接着北王奏,二兄"富有四海,袍服虽足,亦要时时缝来"。东王不同意,奏云:"袍是不足方要多,若云既足……正又弟何启奏要时时缝也!"此处,"袍是不足方要多",原刻本作"袍裳若是不足,方要多缝";"正又弟何启奏",原刻本作"正弟又何启奏"。接着,天王称赞"清胞"(杨秀清)是"骨鲠之臣","自后在尔幼主之世,凡为臣者当如清胞今日之直言"。"当如清胞","当"前脱"皆"字。天王又称赞杨秀清,说:"尔兄观今日清胞所奏及观胞所行为,前天兄所言劝慰师圣神风,即是胞也。""尔兄",误,原刻本作"尔二兄"。于是东王再奏,希望以后幼主也能如天王"纳谏如流","千万世年受天之有忧矣",原刻本作"于万斯年受天之祜矣"。
从这一故事的原委,我们可以看到字面之外的许多意义。
据现在所知,杨秀清假托天父下凡所降的"圣旨",今日能见到的记录,除两部《天父下凡诏书》外,主要还有《天命诏旨书》、《天父诗》中的一小部分,和《天父圣旨》残存的第三卷。这些文献的内容,绝大部分是处理太平天国的内部事务;其中涉及高层关系特别是与洪秀全关系的,以《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和《天父圣旨》第三卷中"乙荣五年七月十九日夜三更"进入天朝内宫教导后宫事务一篇最为突出。
太平天国在正式起义以前确立了杨秀清、萧朝贵得以天父上帝、天兄基督附体传言为最高指示这样一种落后愚昧的体制。它虽然在肃清内奸和对敌斗争中起过一些作用,但以之处理许多内部事务,其决断就失去了理性讨论的可能,因而会造成失误。以这部《天父下凡诏书》而言,天父关注的是四名女官应免除服役,要让她们到东王府去享福,以及时仅五岁的幼主洪天贵福"任意游玩"、缺少教导两事。这些都难说是军国大事。而杨秀清以东王身份的启奏中,还要求天王对众后妃与众天金之间的矛盾要秉公处理,对众娘娘不可用靴击,娘娘怀孕应准其休息,雨天不可让幼主外出游玩等等。杨秀清的意见可能有理,但借"天父下凡"来教训处理这些事务,最高权力之被滥用可想而知。
天父如何下凡?《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有些描写:在杨秀清"安福"中下凡。书中记称,东王杨秀清与北王韦昌辉等前往天朝途中,北王差人去请示东王先到朝厅,还是直入朝门?而东王侍从官员称:"东王在舆内安福,不敢惊驾。"北王听说"东王安福",连忙徒步赶来"跪下问曰:天父劳心下凡?""天父诏曰:是也。尔速将金舆抬至金龙殿前。"从这一段描述,可想见"天父下凡"与杨秀清"安福"是常常联系在一起的。所以韦昌辉一听说东王"安福"就赶来跪下询问是否天父下凡。"安福"是太平天国的常用语,意为"休息"、"安睡"。台北收藏的幼天王洪天贵福亲书"请安本章"中有请洪秀全"安福坐"、"安福睡"之语。《天父圣旨》卷三载太平天国乙荣五年(1855)八月二十六日午时"东王于内殿安福。寤寐之间,仰蒙天父大开天恩,劳心下凡,恩降梦诏,教导众小。东王醒时,即……传……到府,敬将天父圣旨录出"。这是得到"梦诏"而在醒后向众官传达,与在"安福"中下凡说话的方式稍异,但"安福"是指"安睡"、"安息",从"寤寐"、"梦诏"等词语中可以得到证明。
天父下凡,十分频繁。如《天父圣旨》卷三载太平天国甲寅四年(1854)正月二十七日下凡,申刻、一更、一更后"少刻"、三更,从傍晚到半夜,下凡共四次。《天父下凡诏书》(第二部)所记的这一次下凡,实际上也包括两次:十一月二十日礼拜之辰,北王等众官到东王府请安议事后各回本府,"不一时,天父下凡",传北王来听天父圣旨,但不等北王来到,天父向女官们传旨后就"回天"了。北王等来到后,东王命他们同他一起登朝启奏天王,而中途又在金舆中下凡,抬到朝门,要杖责天王,随即天父"回天",由东王与天王对话。
天父要杖责天王,为太平天国历史上所仅有。当时虽北王等在场官员伏地哭求,愿代天王受杖,而天父不准。直到天王"遵旨俯伏受杖",天父才说:"尔已遵旨,我便不杖尔。"这一骇人听闻的事以后两天,杨秀清可能自己觉得过分,说"天王之心虽未尝不欢怀",但为弟为臣者应登朝劝慰。登朝后双方谈话表现出君臣契合无间,实际上却暗藏机锋。洪秀全向在场的臣工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尔为官者,须知尔东王所言,即是天父所言也。尔等皆当欣遵。"天父附体于东王发言,才是天父之圣旨,这里却径直说东王所言即是天父所言。又说:"自今以后,兄每事必与胞商酌而后行。"则是不但每事必须听从附体于东王的天父圣旨,而且每事须与东王商量决定。而杨秀清在大段大段向洪秀全进谏后说,二兄(洪秀全)海底之量,能受臣直谏;但"自古以来,为君者常多恃其气性,不纳臣谏,往往以得力之忠臣,一旦误而杀之,致使国政多乖,悔之晚矣"。杨秀清登朝慰问时的长篇对话和宴会,看起来很融洽,实际上已埋伏着祸根。
这次天父下凡的时机也值得注意。洪杨之间第一次重大的意见分歧,产生于太平天国二、三年之际究竟取河南还是下南京建都立业,洪是主张进取河南建都的,而杨以天父下凡的方式否决洪的主张,确定建都南京。(参见本书《太平天国内部对建都问题的论争及其影响》。)建都南京后不久又发生洪下令毁弃孔孟一切古人古书,而杨则以天父下凡指示古人古书不可毁弃。(参见拙著《太平天国的文献和历史》,379~398页,北京,社会科学文献社,1993。)杨秀清此次天父下凡正值洪秀全对他本人以前所写的著作中所称引的古人古书的语句大加删除而修订重版之时,而杨秀清与洪秀全的对谈,却多处引用古书中的警句--只是不提古书的书名。如说,"语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此句见《论语·八佾》:"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杨又说,"昔人云:忠焉能勿诲乎?"此句见《论语·宪问》:"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杨又有语:"成语云:节用而爱民……为慈父教其子忠臣谏其君之法则也。""节用而爱民",本《论语·学而》"节用而爱人"。杨还说:"谚云:木从绳而得直,君从谏而得正,是故君有未明,良臣启奏,君则当从。""木从绳而得直,君从谏而得正",语本《尚书·说命》"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这些,都是同洪秀全要推行的政策相反的。洪、杨在以上两大问题意见对立之际,杨何以以善待女官和教育五岁小儿等小事而掀波浪,以至欲杖责洪秀全?这似乎可认为是一种借故立威的行动。
200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