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两人几乎同时醒来，望进对方的眼底，绝口不提昨夜。
“早。”林西赓哑着嗓子说。
“早。”刘倚月发现自己声音都要发不出了，翻身下床，看见小床里的囡囡还在酣睡。
林西赓看着她弯下的背脊，她善于将情绪满藏在瘦小的身躯里，那里到底藏了多少心思？林西赓不禁想开口问她，但确切地知道，刘倚月不会告诉他。
生活还在继续，一切照旧，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如同商场的橱窗，光鲜靓丽，但都是假象。两人都努力制造着、维持着。
囡囡烫伤之后有些事情在发生变化。婆婆不再不告而来，来了也不会指手画脚了，言辞间带着对囡囡的愧疚。刘倚月依旧冷然以对，姜素珍心中虽气但却不敢明说。
刘倚月将那套害人的茶具狠狠地扔进了垃圾箱，当姜素珍看见儿媳手中崭新的茶具时楞了一小会儿，刘倚月心知肚明地将茶杯放在婆婆面前。姜素珍抬起眼皮，一头撞进对面冷如寒潮的目光里不能自拔，她的身体不由颤动了一下。
刘倚月在姜素珍身边的座位坐下，看见婆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中好笑婆婆的装样作势，故作镇定。
门铃再次响起，两人同时看向门口。
“还有谁要来？”姜素珍问道。
“不知道。”刘倚月说着站起来。
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的是郭彩霞和林汣月母女俩。“你们怎么来了？”刘倚月对她们的不请自来感到费解，不禁脱口嘀咕。
“真好路过附近，就上来看看。我买了囡囡喜欢吃的蛋糕，还有水果。”郭彩霞笑得干巴巴的，扬起手中的袋子。
“谢谢。”刘倚月接过蛋糕道谢。
“喔，是盛熙姆妈来了。”姜素珍这时也走到了门口，“这是汣月吧，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
“阿姨好。”林汣月赶紧打招呼。
“进来坐吧。”姜素珍像是主人似的把母女二人引进客厅。
“囡囡，姨来了。”林汣月蹲到一边找囡囡玩去了。
刘倚月左后看看，两位林太太明显摆着僵硬的脸。想必都不愿看到对方，刘倚月暗自好笑。
“妈，你们留下来吃饭吧，我去做饭，你们聊。”刘倚月决定把战场移交，她顺势躲进厨房里。抓起厨房的座机，她拨通了林西赓的电话。
“你晚上什么也别安排了。”她说道。
“怎么了？”林西赓听出刘倚月命令的口吻。
“两位林太太现在都在我们家，我留她们吃饭，你回来吧。”刘倚月继续说道。
“两位林太太？”林西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皱眉思索。
“……”刘倚月没有解释，静等他的下一步反应。
“喔！我知道了，我会准时下班，林太太。”林西赓灵光一闪，调侃道。
晚餐时间，林西赓准时回到家，餐桌没几个菜。
“不好意思，没准备，所以没什么菜。”刘倚月端上最后一个菜时说道。
“没关系，是我和汣月不好，应该先打个电话来的。”郭彩霞连忙回答。
“盛熙姆妈，你是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的规矩，到自己儿子女儿家也要预约的。”姜素珍端着碗冷嘲热讽起来。“所以都说现在人情冷漠呢！”说完，她不忘暼瞥刘倚月。
刘倚月只是不理会她的言辞，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顾自喂囡囡吃饭。
“倚月，你吃吧，我来喂囡囡。”坐在刘倚月一边的郭彩霞没有接姜素珍的话，放下手中的碗对女儿说道。
“不用，我喂完她再吃，没道理让客人干活。”刘倚月轻描淡写地回答，依旧重复手中的动作。郭彩霞的手尴尬地悬在一旁。
“盛熙姆妈，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们都是客，做好客的本分吧。”姜素珍说道。
“妈，吃菜。”林西赓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姜素珍的碗里。
刘倚月的侧目扫过身边，看见郭彩霞的眼中星光点点。
吃完晚餐，一拨人自觉没有多大意思，来了，走了。
“你说话能不能给人留些余地。”家里安静后，林西赓这样对刘倚月说道。
刘倚月坐在梳妆台前做着保养，听了林西赓的话她的手停了下来，“什么意思？”她反问。
“你知道。”林西赓回答。
“我不知道。”刘倚月盖上瓶盖，转过身凝视着他。
“你应该试着接受别人的好意，比如你妈。”林西赓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刘倚月。
“我为什么要接受？”刘倚月面不改色，仍旧反问。
“倚月，她是你妈。无论你怎么抗拒，这个事实都无法改变，为什么不能接受。”
刘倚月看了他一小会儿，唇角向一侧扯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让我接受他们。她当初走的时候也没让我同意，她说走就走，现在，她说要来就来。我算什么？小狗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不想接受这些。”
“可你这样就高兴了吗？”轮到林西赓反问。
刘倚月苦笑了一下，“我高不高兴并不重要，我不想强迫自己去迁就别人。”
“她也许有她的苦衷。”
“我不想知道，够了，不要再说了可以吗？”刘倚月不耐烦地回答。
“好。”林西赓轻轻叹了口气，“随你吧！”他翻身上床盖上被子。
这夜，夫妻二人背对背度过。
刘倚月对这份迟来的亲情不能拒绝无法接受，无可奈何看着客厅中兴高采烈的三个人。囡囡，林盛熙，林汣月。林汣月一口气买了很多名牌童装、童鞋，三个人坐在地板上不停地换装。林盛熙和林汣月两兄妹拿囡囡当成芭比，囡囡也乐得被摆弄。小小年纪就知道虚荣，刘倚月暗叹。
“姐，你看，好不好看。”林汣月抬起头对刘倚月说道。
囡囡穿了一身香奈儿童装，同系列的鞋子，旧鞋子扔在角落看都不看一眼了。
“好看。”刘倚月无力以对。
“来来，还有，囡囡，姨帮你换。”林汣月没把刘倚月的意兴阑珊放在心上，转头又拿出其他购物袋里的衣物。
“姐，你不高兴？”林盛熙爬起来走到刘倚月身边，看见她脸上皱起的眉头。
“你们不能这样宠着她，她的衣服已经很多了，一天换一套都不重样。”刘倚月说道。
“有什么关系？女孩都喜欢新衣服，你看囡囡多高兴。”林盛熙转头指着兴奋异常的囡囡。
“你们不觉得这样太浪费了吗？有许多孩子没有新衣服穿，我不想让囡囡在这样的氛围里长大，对她的成长没有好处。”刘倚月摇头，不能苟同林盛熙的观点。
“有什么关系嘛！不要了可以送人啊！”林汣月随口搭腔。
刘倚月对林汣月不以为然的态度蹙眉，这让她想起过去的同学，一件件新衣，一双双新鞋，随意丢弃。还有同学把不要的衣服恩赐给她，那种施舍的表情，伤人的话语，历历在目。
“送谁？红十字会？谁敢穿这样的衣服？”她的刺不由得冒出来。
“送不掉就扔啊！又不是买不起，刘倚月，你也太小家子气了。林西赓不会连这几个钱都没有吧？”林汣月也来了劲，站起来冲着刘倚月回过去。
“这不是钱的问题。”刘倚月回答。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的，买得起就穿，买不起就别穿啊！”林汣月扬起下巴，对视着刘倚月。
“汣月！”林盛熙连忙想呵止住林汣月的话。
“那请你不要把这套加在我女儿身上，你想怎么做人是你的事，与我们无关。”刘倚月不客气地回答。
“你以为我愿意来啊？要不是看在妈的份上，我才懒得来看你这张晚娘脸，我们就想让妈高兴些，才来的。”林汣月也彻底撕去表象，对刘倚月一直以来的态度不满终于爆发。
“汣月！闭嘴！”林盛熙呵斥。
“让她说，她大概忍了很久了。”刘倚月反倒平静下来，声调平稳地说。
“我是忍你很久了。”林汣月不否认自己的情绪，“每次妈从你这儿回家都要哭一场，你凭什么！我们来也是板着一张脸，像所有人都欠你八百万。你有什么了不起！”
“汣月！够了！回家！”林盛熙上前拉住林汣月，不能让她口无遮拦地说下去了。
“就不！我就是要说！她不就仗着过去吗？仗着妈过去丢下她，想补偿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大学都没毕业，还被男人包养，连胎都堕过了，要不是爸妈，林西赓会娶她？林家会要她这样的媳妇？门都没有！”林汣月将满腹的怨气一股脑儿的像倒豆子似的一下倾斜而下。
“汣月！”林盛熙大声喊起来。
“叫什么！本来就是！我知道，我都知道，虽然你们都不告诉我，可我都知道！是爸去找的林东阳，答应提供资金，但是条件就是让林西赓娶她！要不然，凭着林西赓的条件为什么要她！”林汣月指着面色惨白的刘倚月。
“姐。不是汣月说的那样，你别听她的。”林盛熙看向刘倚月，她面无表情，目光如寒冰。
门口发出细微的声响，刘倚月木然地转头过去，林西赓兀然站在门口。她的眼睛来来回回在屋内的人之间辗转，突然感到自己在这里多么可笑，原来一切都不属于她。
僵直着身子，一步步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停留了几秒，目光落在林西赓的脸上，唇角微动，想说什么可一个音节都无法吐出。
“你去哪儿？”在刘倚月跨出房门的一霎，林西赓拉着她的胳膊肘，问道。
“不知道……”刘倚月痴痴望着门外空空如也的楼梯间，喃喃自语。
她甩开林西赓的手，走出这座房子，耳朵里传来囡囡的哭叫声。
“小姨子，我真要谢谢你！”林西赓转脸对林汣月咬牙说道。林汣月此时也呆了，大错已经铸下了。
“姐夫，怎么办？”林盛熙问道。
林西赓不理会兄妹二人，快速走进房间，过了一分钟他手中拿着刘倚月的外套和皮包出来。
“盛熙，你去跟着她。恐怕我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把她安顿好给我个电话。”林西赓把东西塞进林盛熙的手里，说道。
“好，我马上就去。”林西赓接过东西朝门口走去。
“至于你，回家吧。我实在不想看到你。”林西赓对愣怔的林汣月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