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眯了一会儿,大约时间并不长,醒来的时候灯已经关掉了,应该是江北来关的吧。我看着炜炜,她睡得很香,都这么大了,晚上除了迷迷糊糊上个厕所之类的,她不会没事瞎醒的。
我从床上起来,推开门走出去,看见江北在客厅的发上看电视,和最初的时候一样,画面不停地闪动,但是他没有开声音。
我走过去,江北应该也知道我走过来了,他只是没什么反应,我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他点了根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其实心里特别想对他解释点什么的,但没想好怎么张这个口,我对他说:“她睡着了,你进去吧。”
江北抬眼瞅了我一下,冷冷淡淡地问我:“你这算什么意思?”
算什么意思,可怜他么,孩子睡着了再让他去陪。我轻轻呼了口长气,对他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他垂着眼睛不说话,我继续说:“这么久以来,我每天都觉得对不起你,你让我怎么补偿都可以的。”
“我不要补偿,我只要女儿。”江北说得很坚决。
我想了想,用劝说的调调说,“江北,你和韩晴已经订婚了,你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江北皱着眉,抬头那么看着我,好像看着个特别恶心的东西,然后他冷笑,“你觉得我会要一个把我搞得妻离子散的女人?订婚,呵……”
他的嘴巴微微咧开,确实是在笑,但不是那种很愉快的笑。我愣了愣,什么叫一个把他搞得妻离子散的女人,愣完了,我怔怔地问:“你都知道了……”
“你把我当****,还是你自己真是个****?”江北的表情始终是那么要笑不笑的。他问我:“你觉得你很了不起是么,我该谢谢你是么?”
哦,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我当时为什么走,他心里早就有数了。是啊,江北不傻,他对我有起码的了解,我怎么样才可能走,我走之后发生的事情,或者从韩晴的表现,各种事情推一推就想明白了。
江北说:“匿名检举的事情,只有自家人干的出来,你和韩晴那时候怎么说的,我现在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给她留着张脸,林晓饶你最好也给自己留张脸,女儿我一定会要,这是你欠我的。”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我知道江北会恨我,但我没想到他恨我恨得这么有数,一点都不盲目,是很清醒的在恨,在讨厌。是,我也从没指望过,说出来原因来江北能原谅我,这早就不是原因不原因的问题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也说不出什么来,江北可能想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他就接着说:“公司的烂帐该平的都平了,孩子跟着我,不会吃苦。但是你已经不配做她的母亲了。”
江北这话戳中了要害,我抿着嘴巴眼眶又湿了,我低着头,小声说:“炜炜离不开我的。”
他还是冷笑,“你知道最好听的解释是什么么,就是我爱你,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懂什么叫爱?你对得起谁啊?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高尚的?”
我眼眶里有眼泪,只是不想哭,我在江北面前估计只剩下哭的这个印象了,哭没有一毛钱的用处。我尽可能地摆着平静的脸色,我得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想,好好地想怎么解决现在这个局面,怎么让炜炜不离开我,但又不至于和江北闹得太僵。
我不说话,江北可能觉得我又在装可怜,就说:“行了,也别玩儿哭哭啼啼那套了,我不希望我女儿有个你这么没用的妈,等她适应了这边,你就可以走了,什么时候想来看她,尽管来。”
我觉得这话里就开始有点呛了,但是我一句口都不能松,虽然我们现在只是在谈的阶段,我这么一松口,给江北造成了更大的希望,他就更不可能松手了。
我说:“江北,我不想跟你吵架,现在她爷爷的身体最重要……”
“谁跟你吵架了?你要听不懂我就再跟你说一遍,她的户口在W市,她的名字是江一炜,她跟我姓江,不姓林。”微微叹了口气,江北把电视关了,“不着急,明天我要带炜炜出去玩儿,你得跟着,但是别给我添乱。”
他说完就起身走了,微微皱着眉,反正挺不屑的样子。看着他的背影的时候,其实我特想站起来问他一句,“你过的好么?”可我不是没脸问么,问了也没个毛线球的用处。虚伪!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把很多想了很久,好像想明白又想不明白的问题再重复想一遍。
这一天的会面,所有有意无意地交流中,我都能感受他对我的抗拒和反感,他恨我我都理解,但我需要好好整理一下,他到底都在恨我些什么。
是觉得我太没用了吧,他恨我离开,恨我逃避,恨我自以为是,以为是为他好,却造成了更大更大的伤害。江北或许也怀疑过我离开的原因,说实话,他能自己把那个原因想通我是该感动的,他仍然保留着对我的了解和信任,但这么一说,我辜负人家的就更多了。
那些寻找,找着找着心力交瘁,找着找着心都找硬了吧,还有这些日月,对女儿的那种深深思念,无从发泄最后就变成了积怨,最后通通积到我头上来,这些我都该认。
我也想过怎样和他的关系好转一些,只是和睦一点就好,不要仇深似海的样子,我怕我们的女儿能感觉到。
我也怀疑,我当初的选择到底错了多少,如果我不走,是什么样的结果,韩晴那副狗急跳墙的姿态,我还是觉得,如果我不走,她真的会把江北送进监牢的。我最大的错误,也许在于,自以为是地剥夺了江北知道一切的权利。
我那么懦弱,懦弱地自己都恨自己。
在幻想中,我也曾期待,可以飞奔到他怀里,告诉他,这么久以来,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他。我又知道,我不配说那些。
我不想再伤害江北,我不知道怎么样去赎罪,但我真的也不能失去女儿啊……
不想回房间,就歪在这儿。我还是得看着,炜炜半夜是肯定会起来尿尿的,如果房间里有什么动静,我马上就能听见,她今天哭闹了两次了,不能大半夜的还闹啊。
炜炜半夜确实起来了,她醒了一半就自己去尿尿,以前家里会准备儿童小尿盆,给她起夜的时候用。可是江北这边没有啊。
我听见她的脚步咚咚的,她总是不喜欢穿鞋。炜炜没睡醒的时候,可能挺懵的,会照着习惯,往习惯的方向挪,然后找尿尿的地方。
但这不是找不着了么,她就在房间里哼哼唧唧地喊:“啊妈妈,妈妈……”
我走到主卧的门口,把门推开,宝宝茫然地站在床边上,还没醒,就跟做梦似得。她没准儿就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这个环境太不熟悉了。其实我们家孩子很勇敢也很坚强的,只要不吓她,让她有受伤害的感觉,她不会轻易哭或者闹。
她以前在床上睡觉,滚到床下去了,没摔醒的时候,就直接迷迷糊糊地爬回来接着睡。
江北坐在床上看着她,他没照顾过孩子,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没准儿还以为孩子梦游了。反正就是不敢轻易动,怕吵着她,让她反应过来什么,这点儿平静就又没了。
我看了江北一眼,走进去,抱着她走近卧室里的卫生间,把她放在马桶上,拉着她的小手。她迷迷糊糊地尿尿,迷迷糊糊地让我擦了屁屁抱回床上,迷迷糊糊地躺在江北旁边,我站在床边拍了她几下,让她彻底睡沉。
我不想打扰他们的,几百个日夜,江北肯定都特巴望这么个时刻,得成全他。
起身离开的时候,我对江北交代:“别抱她,她怕热。”
江北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睛去看炜炜,他挺不乐意搭理我的。我就走出去了,这次是回的房间,根据我的经验,早上六点之前,炜炜不会醒了。
一大早我过来带炜炜,江北带不了,也只能妥协,炜炜坐在马桶上的时候,特别话多,喜欢说什么,“然后我就拉屎了,然后就臭了……你看,放屁了吧,放屁就是有屎……”咋说呢,这孩子让我带的,挺女汉子的。
这会儿炜炜还是跟我说话,她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然后外公就想江一炜了,然后然后,他就哭了……”
不知道她是没有逻辑,还是思维跳跃性太强大,反正她要表达的意思我都听得懂,江北听不听得懂不好说,但他肯定是挺新鲜的,为了方便他新鲜,炜炜上厕所我也没关门,就让他在外面守着看。
炜炜做故意惊吓的模样,当然是装的,就是发出一个长长的“喔”音,看着门口说,“啊妈妈,那个江北在看我,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