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若有所思地愣在原地,宋予诺已行礼退下。在阿谨迎上来的脚步中,她已笑意盈盈提了裙裾小步跑了过去。
在即将走到阿谨面前之时,她突然注意到一旁拐角处,还站着一个人,是同样在宫外苦等消息的赵知仪。在他深深的目光之下,她的脚步和笑容有短暂的停顿。可当她意识到那是谁,身后公主那追随而至的目光便或多或少给了她些警示。她刻意绽放出一个更明媚的笑,一下扑进了阿谨的怀抱。阿谨分外配合地,就在赵知仪十分复杂的眼光中,紧紧搂住了她。片刻之后,他松开手臂,玩笑道,“驸马和公主救你出宫,还未向他们致谢呢。”
她半倚靠在阿谨怀中,随着他一起向公主和赵知仪方向分别点头示意,两人便一起钻进了那顶软轿。她从小窗上被风撩起帘子的空隙中,瞧见赵知仪已略带了笑意,不急不徐,朝公主一行人所在方向迎了过去。
马车迅速地奔跑起来,那马蹄声仿佛重重踏在心上。她不知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只由着阿谨握着自己的手,呆了半晌。待车停稳,宋予诺便发现已到了迎春楼后门。她颇为不解地问:“到这里做甚?咱们不是要开始亡命天涯么?”
阿谨微微一笑,“方才咱们从宫门方向离去,若我估计得不错,应已有人禀报皇上了。”他命那车夫继续向前行驶,却拉着她迅速溜进了那小门。象这样的花楼,夜晚才够热闹,白日里是见不到几个人的。两人进了后院,果真没有碰到什么人。
阿谨拉着她左转右转,便不声不响钻进了一间普通厢房。她仍在诧异为何来此,他已将手伸到床下,不知是按了什么开关,那床就象一扇门似的,瞬间倾斜了,那低下去的一部分,已露出黑黑的一个大洞,不知是通向哪里。她半是吃惊半是欣喜地随着他跳进了密道。待站稳之后,他将暗门合拢,便从怀中掏火石,点燃了备在入口处的一支火把。只见里面虽不宽敞,却也可弯腰通过。
阿谨告诉她,这是当年他偷偷请人修的。虽说费了不少功夫,花了大把的银子,但就是防着有这么一天能用上。这条密道通往不远处一间酒楼。那酒楼是肖逸派人私自建的,规模虽不大,但却掩人耳目,偶而,阿谨会与肖逸乔装了,在那楼里碰面。
两人从酒楼后院一个密门溜了出来。方才在密道里,阿谨已用他准备的东西,帮她做了些伪装。两人正准备牵了马离去,却听到街上沸沸扬扬,人声和马匹的奔跑之声隐隐传来,杂乱得很。等那大队人马开了过去,两人才打开酒楼后门,溜了出来。他们发现,不时还有人往那个方向奔过去,估计都是大着胆子去瞧热闹的。
宋予诺忍不住抓住了个过路人,问这是怎么回事。“听说迎春楼窝藏反贼,已让官差带兵围了起来。”那人匆匆答了一句,便急急离去。
两人已做了寻常百姓打扮,倒不怕被人认出。宋予诺瞧了阿谨一眼,却见他也是颇为关切地朝迎春楼方向望去。瞧着那边,过去了一队步兵,接着又是一队骑兵,显是声势浩大。除此之外,便是探头探脑在附近看热闹的乡亲们。
宋予诺与阿谨对望一眼,便知应是皇上已得了消息,知她与阿谨关系不一般,便迅速派人围住了迎春楼。无数的弓箭手已将这楼围得水泄不通,对外却说是有反贼在躲在这楼中。
楼里众人显是已被侍卫们控制起来,都集中在楼下。可一队侍卫进楼里搜寻了半日,也未有结果。那头领显是已得了消息,知道他们二人进了迎春楼,便分外笃定仰了头向空阔之中喊话道:“谨公子,若你们还不出来的话,那我们将每隔一刻钟就砍杀一人。”迎春楼众人,惊诧于自己的老板如何突然惹上了官司,都面面相觑,听到官兵如是说,胆怯之余便神色各异。
宋予诺和阿谨两人已站在人群之外瞧了瞧热闹,听到那头领喊的话,阿谨眉头便皱起来。却只犹豫了片刻,便下定决心似的,拉着她要走。她却站着未动,迟疑着小声道:“你果真不顾念楼里那些姑娘们了?”他苦笑道:“现如今想顾念也顾念不了。只有先顾自己了。”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追问道:“你莫不是听信了睿王的什么鬼话,以为那些姑娘真都是我的人吧?”她故作轻松笑了笑,便认真道,“我还没那么多心。只是我觉得普通老百姓原本在当朝权贵们眼中就命如草芥,这些花楼的姑娘更是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也绝不会手软。我不想因为自己而害那么多人。那样,我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正在说话间,却听到一声惨叫,围观之人群中也是一片惊呼声。她听到有人喊着:“真的砍倒了一个反贼!”紧接着,便有一队侍卫过来,要将围观之人赶走。她随着人群后退几步,踮脚望去,却见一小厮模样的人倒在地上,一旁是一群吓得花容失色的姑娘们。尖叫声,喝骂声,声声入耳,她眉心不觉一跳,再望向阿谨,只见他也是面色凝重。
他闷声不响,强行拉了她便要离去。她却分外坚定地挣脱了他的拉扯。他皱眉低声嚷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肖大哥还在后山等着接应咱们呢。”
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因我而丢了性命。”他还在犹豫,她已后退两步,离开他一段距离,他不解地伸出手仍是试图拉她,却被她躲了开去,“阿谨,你对我的心意我早已知晓。可今日我不能随你离去。”她向身后望了一眼,继续道:“这些姑娘虽不是正经女子,也与我素不相识,可她们就算再低贱,也是一条人命。我不能不管不顾就这样离去!”
阿谨沉吟片刻,便仿佛下了决心似的,缓缓道,“好,我随你一道回去!”
“是我自己回去。”她却摇摇头,正色道,“皇上已亲口答应封我做皇后,我就算出去,应不会有事。而你不能回去,除非你想帮皇上寻个借口立时处置了你!”
阿谨皱眉凝望着她,她却又故作轻松道,“无论是劫持皇后,还是与皇后私奔,可都是死罪。我还等着你想法再来救我呢,你可不能有事。”
“可我又怎能让你一人去面对危险?”他坚持着,又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强笑道:“你在外面,对皇上就是一种潜在的威胁,他暂时就不会拿我怎样。若你此时便死了,我只好安心做皇后了,连眼泪都不会为你掉一滴。”
他这才松了手,宽慰她似的微微一笑,轻声应道:“好。保护好自己,等我来接你出去。”
在他深深的注视之中,她粲然一笑,就转身朝迎春楼方向大步走去。阿谨望着她坚定而挺直的背影,略为迟疑,即转身朝相反方向迅速奔去。她说的没错,若此时他凭一时意气与她共进退,那他就真是半分胜算都没有了,只有任人宰割。
她已随手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傲然前行。那负责维持秩序的兵士,已发现了她,正要拦住,那侍卫头领一旁有个谋士模样的人,循声望过来,四目交接间,宋予诺惊觉这人便是当今圣上乔装改扮的。皇上肯丢下政事不管,亲自来捉拿她,她受宠若惊之余,却心生胆怯,从这阵势来看,皇上对她确是志在必得。她方才凭一时孤勇自投罗网,想必日后想再逃脱,可就难了。不过此时此刻,却也容不得她再考虑其他,她只知道,只有她出面,迎春楼里那场杀戮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