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里的第一批学子,最大的已有12岁。6年之后,就可以参加科考。岁月如梭催人老,那一年,她已23岁了,而阿谨已是25岁。
人人都知道新科状元宋楚豫,来自永州,曾就读于无涯书院。若说曾经,书院只是在永州附近几个郡县,因建了分院而有了些名气。慢慢地,随着分院的不断建成,无涯书院已是江南各地人们眼中的读书圣地。再随着新科状元的名号被各地政府官员一级级通传下去,无涯书院名声更响,已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书院。
由于状元郎明里暗里的宣传,书院的风头一时无人能及。各分院报名入学的人数爆满,宋予诺不得已,只好将扩建新书院的事,再次提上议程。因为名声已打出去了,若是附近山上有合适的地,她便叫阿谨帮忙买下来,直接建大规模的书院。
因一些达官贵人,不缺银钱,那些少爷公子们在书院里既学业有成,又玩得开心,回家总能讨点赞助来。因而,书院里的一些补给方面的物资,不时就会有人送来。再加上有阿谨这个高参一直帮忙打点,书院的收入和支出,都控制得相当好。每月下来,不仅不会亏本,还会有小额的盈利。更越发坚定了宋予诺扩大办学的信心。她的原则就是,富人家的孩子就多出点钱,给你更好的待遇,书院盈利的钱,除了发放先生们的俸禄,就是用于书院的基础建设和给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做奖学金。
早年永州书院的第一批先生,跟了她几年,早已成了才,这几年,各个分院,她就派他们去做院长,负责宣扬她的那一套融合了古今中外先进思想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方法。这些年下来,那几个青年才俊,已都能够独当一面,也让她有种出师的喜悦,确是分外欣慰。
她又用这种方法,扩大了培训范围,直接给书院培养了一批管理人才。可她怕纯粹的管理人才,会脱离教育,只是纸上谈兵,便也出了一项新规定,就是书院的管事,需从在职的先生中提拔。随着书院名声越大,书院也成了一些青年才俊在科举之外的另一种出路。毕竟,无论在无涯书院是做先生还是做管事,都是一件十分体面的事。
在皇帝也得知无涯书院的名头之后,作为书院的首席负责人,宋予诺便接到了上京面圣的旨意。她因心中忐忑,曾去睿王那里探过口风。睿王却仍是宽厚一笑,安慰她道:“你放心去吧。大不了本王寻个借口再回京一趟,去帮你照应些。如今无涯书院声名远播,你这无涯子,也成了天下女子学习的榜样。按理说,应是父皇要嘉奖你。”
自上次进京,与赵知仪远远瞧了一眼,已时隔年余。她对上京之事,已不似当初那般胆怯。她心想,自己也未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躲着?现如今,他与她早无干系,又何必庸人自扰呢?一这样想,她便也释然了。阿谨不放心她独自上京,便也向睿王讨了口喻,随她一并前往。
睿王果然也如约进了京。为了使她能有礼应对,睿王还曾派了个宫里的嬷嬷教了她些面圣的礼节。至于在朝堂之上,她该如何应对,睿王也叮嘱了几句。她便依睿王所言,勉强应付过了朝堂之上,皇帝的亲自垂询。
有些大臣仿佛对她的行为有些不齿,向皇上进言道:“身为女子,理应在家相夫教子,如此这般抛头露面,哪怕是办学,也仍是有失体统。”她自己也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道道异样目光。可她一时好强之心占了上风,便不卑不亢反驳道:“自古便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女子并非天生不如男子,只是这世俗礼教未给女子施展抱负的机会。即便身为女子,我们也一样有报效国家的一片赤诚之心。”
皇帝不知为何,对她印象还不错,远远瞧着面色还算和蔼。听了她一番侃侃而谈,非但没有生气,还击了两下掌,大声叫了好。众大臣中,那会察言观色的,立刻就有人站出来随声附和:“这位姑娘说得极是。由姑娘承办的无涯书院,已是声名远播。由此可见,女子无才便是德,也只是一家之言。瞧林姑娘,就是德才皆备的奇女子。”
皇帝龙颜大悦,当朝下旨,赐给了她一个正二品女官的封号。也就是说,她不必在京供职,却终生享受这女官的荣誉称号和特级待遇。她不由松了口气。那躲在众人之中,默默凝望了她半晌的赵知仪,也终于放下心来。可他不便与她相认,只随在众人之后,悄悄退了出去。
当日,睿王又在京城的府邸摆了宴。请了不少宾客,连一直有不合传闻的太子,也应邀出了席。
席上大家虽也把酒言欢,但显然也是各自打着小算盘。睿王向众宾客,介绍无涯子,众人皆卖了睿王的面子,过来与宋予诺道贺,即便心中对她的言行有些不赞同,但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女官,众人也不敢过于轻慢。只太子不冷不热来了句:“听闻无涯子博学多才,瞧这身姿也是个美人儿,不如给大家舞一段,也算是助个兴。”这话说得甚是轻佻。睿王心中不悦,又不便表露。阿谨也是敢怒不敢言。宋予诺自也知道这种场合谁都不能得罪。自己那新得的封号,不过是纸老虎,而这京城里,真正的老虎却是太子。
她正有些迟疑,不知是否该拒绝。阿谨知道她有些为难,便凑近睿王身旁耳语了几句,睿王不易察觉地微微点了点头。阿谨便上前两步,抱拳行了礼,朗声道:“小人乃是睿王手下一普通门人。愿与林姑娘合作歌一曲,以博各位一笑。”
太子十分轻慢地扫了一眼过来,并没有明确拒绝。阿谨抽出箫,从容不迫地扫视一周,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吹起了那首《幽兰操》。这首歌既可明志,又可应付了眼前,再适合不过。他曾听她自己哼唱过这只曲子,知道是她相熟的,便大胆提议唱这个。
她感激地与他相视一笑,便轻声吟唱起来:“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那高洁而不俗的词与调,轻易就征服了在场众人。连太子都不便再为难她,只微微颔首,表示了那肯定之意。睿王却大声地叫了好,给足了她面子。
表演完毕,两人很是默契地相视一笑,便一起行礼退下。在众人眼中,这两人皆是风采卓绝,站在一起,更是如同一对璧人,直叫站在太子身后的已官居吏部侍郎的赵知仪看得眉头紧锁。
原本席上人多,宋予诺并未注意到他。他也一直十分低调地低头吃酒。方才她那一场表演,他欣赏得出神,不觉已抬起了眸,探出了头,宋予诺便十分明显地感受到了对面射过来的那一道特殊的目光。待抬头发现是他,她便有些窘迫,甚至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阿谨也已注意到她的反常,已在席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她便在他宽厚而温暖的手中,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努力不再往那个方向看,只面带那种职业化的浅浅笑意,面向众人。唯独不去看他。
睿王已留意到三人之间依旧存在的微妙反应。他又怎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待他不动声色与身边一锦衣侍卫交待了几句。在赵知仪席中离场方便之时,那侍卫便伺机跟了上去。
“方才太子殿下确实过分了些,竟当众羞辱无涯子。”那侍卫见左右无人,便主动开口道。